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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振衣飞石(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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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的丧礼办得极其隆重盛大, 隐在她身边的沭阳公丧礼则极其低调。

    沭阳公在世时, 在羽林内卫有不少心腹老卒,不少都已退居二线,优异者留衙担任教习, 再有好友黎王谢范, 亲弟听事司指挥副使黎顺, 闻丧讯皆要前往吊唁。

    听说沭阳公停临旗山陵奉慈堂,这群人全都默默地退了回来。

    沭阳公和太后之间是什么关系, 朝野间隐隐约约也有揣测。

    皇帝因后宫无人, 宫禁不是很森严,太后又曾监国主政, 召见外臣非常理直气壮。坊间一直都有猜测, 这家的大臣,那家的少年,但凡是个长相周正又进过后宫的, 全都是太后的入幕之宾——连工部右侍郎林质慧、靖屏伯李念慈都没逃过谣言。

    沭阳公张姿的一生就太传奇了。

    本身是羽林卫出身, 没爹没娘没背景, 被孝帝一路提拔,年轻轻就成了羽林卫将军。孝帝崩后, 张姿摇身一变成了太后心腹,身披从龙之功, 年少封侯——除了衣家两位虎子, 张姿这样不萌父荫仅凭自己就赚来爵位的年轻将军, 史上罕见。

    不到三十岁, 张姿封了沭阳侯,进了枢机处,与衣尚予、孔杏春这等绝世名将共事。

    随后数年中,张姿奉命前往陈地坐镇新州,弹压民乱、弭平前朝遗患。直到太后出巡天寿山,张姿秘密去职返京,在天寿山为太后充作戍卫整整十年。

    他这一生大多数时间都默默地守在太后銮驾之侧。

    太后薨了不足十日,张姿就因心疾而死。

    但凡有眼睛的人,把张姿一生从头到尾数一遍,都能察觉到这其中的真相。

    按说如沭阳公这样的朝廷重臣去世,礼部、吏部、内阁都要派遣官员前往负责治丧,沭阳公曾履职过的枢机处也要派人前往吊唁,皇帝更是要亲下圣旨批示,如何处理身后事——给不给谥号?爵位怎么处理?大办还是小办?

    皇帝将此处理得很低调,各部都没通知,直接让襄国公把沭阳公的遗体送到了奉慈堂。

    名义上看够低调了。知道沭阳公停在奉慈堂的众人都快被惊得眼珠子掉出来了,皇帝这么干,就差没告诉天下人,朕亲妈跟沭阳公有一腿!

    黎洵委婉地建议了一下,要不,把沭阳公从奉慈堂挪出来?旁边贤良园离着也不远。

    贤良园是留给本朝贤臣良将死后祔葬帝陵的墓园,如孝帝死前若指名要张姿死后祔葬,现在张姿就应该被葬在沿陵的贤良园。若孝帝祔祧,张姿也能跟着诣太庙入贤良殿祔享。

    旗山陵也留有贤良园,目前还空空如也,地方多的是。

    皇帝假装没听见。

    黎洵觉得脑门儿疼得不行,暗示单学礼也劝一劝皇帝,哪晓得单学礼也假装没听见。

    三个月后,皇帝下旨,让听事司指挥副使黎顺继承沭阳公爵位,减一等,则是沭阳侯。

    这时候朝廷才有许多人惊讶地发现,原来听事司那个难缠又不要脸的指挥副使黎顺,居然是沭阳公的弟弟?!哥俩咋不是一个姓氏呢?哦,一个从父姓,一个从母姓啊。

    黎顺一辈子也没想过沾亲哥的光,因当年被张姿坑了一把,兄弟多年心和面不和。承爵的旨意传到府上时,他恭恭敬敬接了旨,送走天使就抱着老婆大哭了一场:“十娘,我哥没了。”

    “……”

    大哥没死之前,除了去要钱要东西,也没见你多想着他。

    袁十十轻轻拍拍丈夫的肩膀,几十岁的人了,这会儿哭得像个孩子。

    ※

    黎顺承爵之后五个月,从听事司指挥副使右迁卫戍军将军,官升三级,一步登天。

    如今京城三大兵衙之中,羽林卫最为精锐,内卫五千人,外卫一万七千人,由襄国公衣飞石统领。卫戍军三万人,黎顺任将军。中军控弦二万人,谭白瞬任指挥使。黎顺本就是御前侍卫出身,龙潜时就跟在了皇帝身边,如今出任中军总衙指挥使的谭白瞬,古侍族出身,是太极殿内侍长朱雨的亲弟弟。

    名义上看,黎顺是因承爵之故,同样领受了兄长沭阳公身后遗荫,得以升任卫戍军将军。

    朝中隐隐反对皇帝修礼这一拨人则心头冰凉。

    前卫戍军将军胡倩缜乃是陈阁老的姻亲,他的亲妹子胡氏是陈阁老的三儿媳妇,也就是目前礼部尚书陈梦湖的弟媳妇。在此之前,皇帝对胡倩缜都显得非常看重,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如今皇帝突然提拔黎顺,将胡倩缜升入枢机处参赞军务兼任兵部侍郎,看上去是荣升了,其实谁不知道这是暗降让权?

    这就是皇帝对修礼的态度。

    朕已经做好准备了,莫说区区几个文臣死谏,就算有不臣兵谏,朕也不惧不惊。

    朕等着你们一个个来送死。

    ※

    “前两日六王下令,京城提前一个时辰敲鼓宵禁,晚上就让中军衙门轮流上街巡视防务,下半个月就轮到卫戍军出街,现在衙门里还在编值班的花名册……”

    夜里,黎顺下了差,仍旧回了久庆坊的两进小院里,跟袁十十絮叨。

    黎顺承爵升官,朝廷拨了一座侯爵府给他居住,离卫戍军衙门也近。然而,黎府和别家不同,他家不止男主人上差,女主人也要去衙门听差。久庆坊这间小院地方虽小,那是张姿活着的时候,花重金跑关系给弟弟弄来的家宅,离着听事司官衙也近,方便袁十十去上班——

    袁十十有顶头上司管着,上差时晚了可不方便解释。黎顺这会儿全卫戍军衙门最大,谁敢管他?

    所以,已经是侯爷、侯夫人的两口子,仍旧窝在久庆坊这寸土寸金的小院儿里住着。

    “你说,这是不是真要动手?”黎顺问袁十十。

    袁十十翻了个白眼,说:“司内密务,友衙上官亦不得窥探!”

    黎顺上前抱着她不放,哄道:“好娘子,快告诉为夫,六王那是怎么想的?”

    “起开。”袁十十捂住肚子,她年轻时卧冰下水拼出来的功劳官位,成亲几年都因宫寒不孕,托了襄国公的关系,找赵医官调养了半年,熏艾配合吃药,终于怀上了,宝贝得不行,“他还能怎么想啊?名义上是权京畿督军事,其实卫戍军、中军都不归他管——和早些年不同了。”

    他们口中的六王是故称,目前应该称呼黎王,是崇慧郡主谢团儿的亲生父亲。

    皇帝南巡之前,将京畿军务交给了黎王谢范代掌,南巡归来之后,皇帝也没有裁撤“权京畿督军事”这个职位。所谓权,暂代的意思。谢范目前拥有的是一个暂时统管京城防务的职位。

    ——曾经谢范亲自统管卫戍军,护卫皇帝西巡故陈大地,那是实实在在的兵权在握。

    如今卫戍军将军是黎顺,中军指挥使谭白瞬,都是皇帝近臣心腹,谢范根本指挥不动。这个职位也就是听着比较风光。谢范要提前宵禁,要卫戍军和中军衙门都上街巡防,两个兵衙也都乖乖听命——先给皇帝打了报告,禁中有口谕出来,中军士卒才上了街,卫戍军才开始编队排班。

    “太平礼书的初稿,你我都是见过的。”袁十十说。

    黎顺盘膝坐在榻上抓脑袋:“我听说,大郡主要入朝?”

    “大郡主是否入朝我不知道。”袁十十吃着燕窝,“反正咱们司尊是要入朝了。”

    她年近三十才怀上第一胎,听事司里姐妹们都紧张得很,这上好的燕窝是司尊龙幼株所赠,叫她每天吃两盅。她觉得吃燕子窝怪恶心的,又不能辜负老姐姐的好意,一边吃一边皱鼻子。

    龙幼株在听事司任职,名为朝廷命官,其实不归吏部统管,被朝野视为皇帝私奴。早有传言说,皇帝会让女子入朝为官,众人以为龙幼株、黎簪云已经是极限,哪晓得居然真的还能再进一步?

    “你从哪儿来的消息?司尊去哪个衙门?带不带你去?”黎顺紧张地问。

    袁十十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家夫君是真的几十年都不开窍:“自然是不带我。”

    “你这怀着孩儿呢!若不是司尊关照,旁人指不定怎么折腾你。娘子,十娘,要不你去求求司尊,叫她带了你去新衙门——她到底去哪个衙门?”黎顺问道。

    “你这个榆木脑袋!就你如今卫戍军将军的身份,谁敢得罪我?”袁十十气笑了。

    黎顺才打了个磕巴,一拍手:“对,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你把耳朵贴过来!”袁十十没好气地说。

    黎顺连忙凑近她身边,就听见妻子吐气如兰搔在自己耳心里:“司尊大约是要去都察院。咱们姐妹几个,她肯定要带几个心腹班底离开,否则不被都察院那群老爷们明里暗里下绊子?不过,我肯定会留在听事司。”

    黎顺松了一口气:“司尊那是照顾你。都察院那是文人用笔打仗的地方,你个女土匪只会拆墙,把你气出好歹来怎么办?”

    袁十十气得捶他:“谁是土匪来着?你个蠢货!”

    黎顺笑嘻嘻地握住她纤细的小手,说道:“哪里就蠢了?司尊把你留下,不就是为了让你给我和未来的新司尊牵个线嘛。你还真以为顺哥我傻呀?”

    他叹了口气,“听说大郡主如今在宫里当家,六王还去宫里哭过一回。”

    “得了便宜卖乖。”袁十十哼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六王是个实性子,该是真觉得这女儿留不住了。他和大哥也是真感情好……”黎顺说到这里,声息渐低,“大哥百日,六王偷偷打马去了奉慈堂,在大哥灵前哭了一天才回来。”

    袁十十鄙夷地说:“是呀,喝得酩酊大醉一身酒气,半夜拍门嚷嚷,我是黎王,我是臭蛋,快给我开门!唬得守城门的几个兵头一愣一愣的,差点真给他开了门——他可是权京畿督军事,半夜歪歪斜斜一脸被人打劫过的模样在城下叫开门,这还不吓人?人还以为哪里兵变了呢。”

    黎顺心想,他若不是这样纵情恣肆的脾性,皇帝还未必肯给他一个统管卫戍军和中军的名分呢。

    如今皇帝要修礼,准许皇女承嗣,宫里大郡主又堂而皇之掌了宫权,皇帝要干什么,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六王是大郡主的亲爹,他得有本事,立得住,又不能太无瑕疵。

    想来为了大郡主承嗣之事,陛下已经筹谋了多年。

    否则,当初黎王不过在黎州为东胜旧党拖延了数日,何至于被圈禁十年之久?

    当初的六王就是太平朝首屈一指的实权派亲王了,若让他继续“实权”下去,十多年后的今日,皇帝还敢立大郡主为嗣么?现在实权是没有了,为了大郡主出身好看,皇帝又赐了虚权顶在黎王头上。

    敢质疑大郡主的名分?她嗣父谢茂是皇帝,亲父谢范手握京畿兵衙大权,皇帝一皱眉,谢范立刻就得充当杀手,把所有反对崇慧郡主继嗣的人杀干净。

    ——多年前,谢范就是皇帝手中利刃。如今亦然。

    黎顺一直不明白谢范为什么要搞宵禁巡逻的把戏,现在听了老婆泄漏天机,他就明白了。龙幼株要去都察院,腾出来的听事司指挥使位置,多半要落在大郡主手里。马上礼书也要修成。桩桩都是大事件。

    谢范不是想动手。

    他如此耀武扬威,正是因为他不想动手。他是在警告所有想发声者,你们以为皇帝或许顾忌名声,不会为此大开杀戒?不,皇帝连背锅的都找好了。

    瞧呗,那个背锅的,就是我谢范。

    ——我也很乐意为闺女背这口锅。

    “十娘,要不你告假几个月,在家养胎?”黎顺想起自己从前一次行差踏错,被亲哥忽悠了一回,就生生蹉跎了二十年,实在不想让老婆怀着孩子去冒险。

    袁十十一手捂着肚子,下巴扬起:“这紧要关头你叫我在家养胎?我……”

    “懂懂懂,全天下姐妹能不能翻身做主骑在我等臭男人脖子上就在这十年了,啊不,就在这两三年了,我当丈夫的当然不能扯你的后腿……十娘,咱们好不容易怀个孩儿,你可不能打了!”黎顺紧张地说。

    袁十十白他一眼,哄自己肚里的孩子:“甭听你爹瞎说。阿娘心里,你最要紧。”

    黎顺在心里犯嘀咕,大哥,你真是我亲大哥。咱兄弟俩一样的妻管严。

    想到这里,看着小妻子素颜清丽的模样,心想,好歹十娘给我生了个孩儿,大哥那才是真是……

    想起已经死了大半年的沭阳公张姿,黎顺心情又不大好了。

    ※

    太平二十五年,暮春。

    皇帝颁行新修订的《太平礼集》,准许公主承嗣建储,朝堂缄默,天下震惊。

    曾经奋起抗争的宗室也懵了,咦,怎么皇帝修礼不是为了把嗣位传给林家子侄?原来皇帝是想把皇位传给谢家的姑娘?——相比起把皇位直接给了太后娘家,宗室们觉得,谢团儿虽然是个姑娘,谢团儿的母族虽是狄人,可父血为重嘛!她好歹是谢家的姑娘!

    有了太后出头挑衅,宗室吓得以为江山要改姓的大误会在前,皇帝修订承嗣礼法,在朝臣看来是违反了圣训常理,宗室中反对的声浪却小了很多。一则是皇帝为这事儿把该杀的宗室都杀光了,二则是只要不把皇位给了姓林的,不剥夺他们谢氏宗室的身份,他们就暂时满足了。

    毕竟,民间也有绝户留女招赘的说头,母血虽不如父血尊贵,那也得看是哪家的母血对不对?

    一旦谢团儿做了储君,她的孩子那源自皇家的母血难道不如臣家的父血尊贵?

    这时候众人才惊讶地发现,崇慧郡主和镇国公世子的长子,大家都只知道乳名叫保保,大名是什么?谁都不知道,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崇慧郡主的小女儿十五娘,也没有大名,可是,满宫上下都知道,十五娘姓衣,是镇国公府的大姑娘,衣十五娘。

    有宗室立刻就跑去宗正寺翻玉牒皇册,谢团儿是黎王府郡主,她与丈夫所生的嫡子都会记录在宗正寺的玉牒皇册之中,再往下一代就不记载了。

    玉牒皇册十年一修,前不久才刚刚修过皇册。将黎王府一系翻出来一看,谢团儿仍旧记在黎王谱系之下,关于她长子的记录,也只有寥寥数字,曰,第一子谢某,下边跟一行小字,上赐乳名保保。

    ——居然真的姓谢!

    保保姓谢,十五娘姓衣。

    这下宗室就彻底放心了,皇帝也不是真的想让皇女承嗣,只是想让谢团儿承嗣而已。

    否则,皇帝就该让十五娘也姓谢了。这不是皇子皇女都有承嗣权吗?怎么就不让十五娘姓谢呢?偏偏叫她姓衣,断绝她承嗣建储之路。

    崇慧郡主一儿一女的姓氏问题搞明白了,宗室放心了,朝臣也放心了。

    没等朝野天下震惊《太平礼集》太久,皇帝宣布右迁听事司指挥使龙幼株入都察院,任左都御史。

    这下子朝廷又彻底炸锅了,都察院的各道御史首先不干,纷纷上书骂娘:我们这一群寒窗苦读几十年,辛辛苦苦熬官授选的读书人,居然要认一个妓院出身的文盲老娘们儿当上官?她也配给我们当老大?她会认字吗?她会读《大谢律》吗?她算个什么鬼?

    都察院的御史骂完了,吏部的开始上书诉苦:陛下啊,这工作真的没法儿干了,你让龙幼株当都察院的头头,现在都察院的上上下下都闹着要换部门,天天跑我们衙门走关系,您看看臣这胳膊,结实吧?都是因为天天往衙门外扔都察院那群倒霉鬼拎来的礼物,给我锻炼出来的肌肉啊!

    谢茂看着折子都禁不住笑,冲衣飞石道:“这梁志高真正是个滑头。”

    反对龙幼株入朝,是目前朝中大臣的政治正确,除了听事司的所有衙门都统一战线,大家约定要轮番上阵弹劾反对。都察院首当其冲,御史们几乎是自杀式攻击——若皇帝不肯收回成命,把龙幼株调回听事司,他们这群上书辱骂顶头上司的御史,哪里还有前途可言?官大一级压死人。

    再其次,皇帝这道调令破坏的就是朝廷的选官体系,都察院之后就必然是吏部上书反对。

    梁志高作为吏部尚书,他也不说皇帝你这样坏了规矩,对十年寒窗、等候补缺的进士们不公平,旁敲侧击说都察院的御史们都不想干了,还打小报告,说御史们走他门路要调衙门——

    这是个软钉子。

    警告皇帝,陛下你这样做,讨好了龙幼株等妇人,得罪的是天下读书人。得不偿失。

    梁志高既不想得罪皇帝,也不想得罪朝臣。他还敢在弹章里开玩笑,说自己扔礼物把胳膊都扔结实了,这又是隐隐约约地打小报告和讨好。

    梁志高没有出头破口大骂,避重就轻上了个“弹劾”折子,弹劾的还是都察院。

    ——龙幼株是都察院的新左都御史,拼命骂皇帝的也是都察院的御史,梁志高主要弹劾的也是跑到吏部跑关系走后门的都察院官员。真要问他的立场,他其实属于皇帝这一边。身为吏部尚书,他根本没有强烈痛骂皇帝破坏了朝廷的选官体系,而他是最有资格立场、也必须去弹劾此事的人。

    若是换了个皇帝,他这样暧昧又讨巧的小聪明,只会惹来恶心厌恶。

    然而,谢茂并不是一般的皇帝。

    梁志高这样会见风使舵又识时务、有能力办差的大臣,他用着比较顺手。

    衣飞石偏头看了一眼,心中极其不以为然。

    皇帝觉得梁志高用着好,衣飞石就看不上这种人。要为朝廷“尽忠”你就豁出命去死谏,要为皇帝效命你就上折子替陛下冲锋陷阵,在中间晃来晃去,自以为很聪明吗?皇帝从来不缺人用。

    不肯向皇帝献出忠心,又畏惧天威背叛同党,看你以后怎么死。

    “陛下,龙司……龙都御史,年纪也不小了,真要她下场,这能不能……”

    衣飞石很担心皇帝闹笑话被打脸,暗搓搓地提议作弊,“臣和百里简说好了,到时候臣亲自送他进贡院,他就在阁楼上当场答卷。臣已经让他临摹了几十张龙都御史的笔迹,几乎以假乱真。届时,他答完了题,臣亲自去调换卷子,保管不出差错。”

    谢茂又被衣飞石震惊了一回。

    在他心目中,衣飞石历来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用鬼蜮伎俩也是在对敌打仗上。

    难不成,这是把朝臣都当敌人来收拾了?

    “朕知道你办事不出纰漏。不过,朕交代她许多年了,真要是考不中……”谢茂耸耸肩。

    “陛下!”

    衣飞石急了,事已至此,难道还有退路?

    都察院的御史上折子骂娘,不就是因为龙幼株因幸晋身,不曾通过科举考试?不就是因为皇帝一道中旨就提拔幸进,彻底破坏了朝廷的选官制度?

    皇帝早就预料到会有此麻烦,他也早就准备好了对策。

    ——你们不是骂朕胡乱提拔吗?朕让龙幼株下场一试!

    在谢茂的盘算里,向天下颁发《太平礼集》应该在去年,也就是太平二十四年。颁发《太平礼集》之后,为了平息天下对皇女承嗣的议论,他就会立刻把龙幼株推出来当靶子,朝野目光聚集在龙幼株身上时,他会干脆地宣布,让龙幼株下场应试。

    去年是三年一度的科举之年。

    哪晓得修礼时出了陈梦湖这一批玩拖字诀的“殉道者”,又赶上去年太后薨逝,迟了整一年。

    所以,皇帝已经准备好今年加开恩科。

    如今执掌礼部实权的左侍郎百里简,也早就在准备此事,是以能和衣飞石偷偷商量对策。

    皇帝这么气势汹汹地让龙幼株下朝科举,万一……龙幼株考不上呢?

    这不是能不能黑箱操作的问题,进士入贡的墨卷都要颁行天下学府,皇帝若是硬生生地把龙幼株收入三甲,一旦龙幼株的墨卷流出去,皇帝就会沦为笑柄。

    除非,有人能帮龙幼株答卷。

    这个人必须出身干净,忠心,极度有才华——每个人做文都有自己的风格习惯,甚至在策论时文中会透漏出自己的眼界心胸,进三甲已然不易,要模拟另外一个人的风格格局写出的文章考入三甲,必须当世神童捉刀。

    何况,还得会临摹笔迹,写出不让当代名儒宿老认出破绽的属于“龙幼株”的墨迹来。

    衣飞石和百里简琢磨了许久,觉得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只有百里简了。

    毕竟,有这能耐的,未必肯抛弃立场替皇帝捉刀。愿意替皇帝肝脑涂地的,也未必有这份才华。

    唯有百里简。

    衣飞石让他捉个刀算什么?衣飞石没让他捉刀,他自己先找上门来准备替公爷“分忧”了。

    衣飞石当然不能让皇帝跌了面子。百里简的文才天下无双,他的身手世间罕见,百里简当枪手帮龙幼株答题,他亲自出面调换墨卷,一文一武联手作弊,保管万无一失。

    哪晓得皇帝居然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态度。

    衣飞石急得不行,就看见皇帝嘴角一翘,无赖地说:“朕就让团儿亲自下场。”

    谢团儿是正经在上书房读过书的,经筵日讲时,她也经常去蹭听。和野路子出身的龙幼株完全不同。真让她下场考试,考得不好也罢了,真考过了……她可是“未来”的储君。

    隐形太子跑去都察院当左都御史,这满朝文武估计都别想安稳了。简直比龙幼株还可怕!

    衣飞石被噎得:“……”

    “若是团儿也考不中,朕就只好让你去捉百里简当枪手了。”

    谢茂故作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