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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第3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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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板着脸训斥了儿子一顿,薛伦这才说道:“记住!去了杭州,多向潘先生请教,多听严督台谋划,多听马总裁之令行事!海运局,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薛翰不知道能有多不简单,但正月已经过完很久了,他该启程了。

    他很想跟郭瓒一起留在四川,父亲余荫仍在,薛翰在四川最容易把资历积累起来。

    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一袭爵,说不定就能任一方主将。

    现在,他却莫名其妙地要去一个什么企业里。

    还是只能督粮、根本不能战的漕军改的。

    薛翰这样想,但是在杭州,海运局的成立却牵动着不知多少人的心。

    原因有点简单:漕军改河运局、海运局之后,河运局只督运江北粮赋及宫里、朝廷采买之物入京,但海运局除了担负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广西五省粮赋海运至京并解送蓟州,还会承运皇明记货物经海上转运的部分。

    虽然皇明记还有自己专门陆路输运的转运行。

    而皇明记是什么?是如今浙江市舶司裁撤之后,大明唯一合法能做海贸的企业。

    更令人浮想联翩的是,严嵩从京城开完国策会议回来后,为什么跑去宁波呆了近十天,还带着海运局的总裁、原山东都指挥使司兼漕军山东总的一把手马澄?

    宁波,那是原先浙江市舶司所在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严嵩与马澄去看的是一桩不起眼甚至有点费解的事。

    但因为是皇帝亲自交待的,所以严嵩和马澄都不敢轻慢。

    现在,两人走了一圈回到了杭州,面前放着几个盒子。

    “不知这是不是陛下所寻之物。”

    盒子里,放着的或灰白或灰褐、看着颇为粗粝的石头。

    马澄属于“戴罪立功”的,如今总裁海运局,皇帝正月里传过来的命令着实有点重:从海外寻觅到大量采买这种石头,会是海运局后面的一个战略任务。

    “不会错吧?鸟粪石……顾名思义,应该是这种物事。”

    开完国策会议的严嵩也不是立刻就启程来浙江,朱厚熜当时见过金坷垃之后,想到了鸟粪石便跟严嵩提了一句,因为他记得浙江海上的岛不少,也许能找来先做点实验。

    “若真是此物……”严嵩皱着眉,“陛下之意,这物事若于我大明庄稼真有奇效,将来所需数目便会极大!听陛下说,此物多产于茫茫大海岛上,盖因飞禽海上多寻觅岛屿落脚,经年累月方成此石。既然多产自海外岛上,如何寻来大量这鸟粪石,那倒有些难了……”

    产于岛上,就意味着开采所需人力、转运都成大问题。

    而这东西只是石头,如果不是量很大,也值不了多少钱。采买贵了的话,又怎么能达到皇帝说的物美价廉之肥的效果?

    任何时候,成本都是必须考虑的东西。既然陛下是要看看将来能否如同那铁锄、铁犁、铁耙等物一样惠及千万农家,就要便宜。

    严嵩来浙江的背景,是浙江出了日本争贡事件,皇帝要先裁掉浙江市舶司,浙江需要稳。

    他在浙江稳了两年多了。这段时间里,张孚敬从广东去了山东,帮助皇帝办了孔家,严嵩在浙江又有何作为?

    自然无过,但也称不上有大功。

    可如今朱厚熜虽然只是让他找点鸟粪石去实验一下,但凭借严嵩的脑子,他清晰地看到了其中的机会。

    新法虽然将鼓励一下商业,但大明仍旧是以农为本的。要不然,堂堂天子之尊,为什么会亲自关注起肥料之事?

    此事若办成,大明万民称颂。

    目标:便宜量大又好用的肥料。

    严嵩沉吟了一阵,眉头渐渐松开了:“传本督令,各府勿要等到乡贤推选完毕再报上来。如今各府县候选,本督要一份名单!”

    说罢铺开了纸张,准备呈一道疏,连同找到的这些鸟粪石一同送入京。

    ……

    高一尺,宽一寸。龙纹花边,桑树茎穰造的青色纸张,中间有壹贯字样,其下是数串铜钱模样,再下面有“户部奏准印造大明宝钞……”等字样。

    这是大明宝钞。

    再旁边,是铜钱通宝。从洪武通宝到弘治通宝,肉眼可见的质地已经越来越不同。

    另外,就是各种民间私铸的铜钱,还有各种碎银、银锭、银元宝。

    时至今日,大明官方是不允许白银流通的,甚至铜钱的法定地位还没有宝钞高,但宝钞却是基本不用了,除了许多课税仍旧死板执行着折钞、一些俸禄也有折钞发放。

    “这么说,废钞最大的麻烦,在于课税涉及到的士绅富户,官员俸禄足额不折色带来的钱粮压力,顺应如今实际情况承认银子的地位却会给普通百姓带来诸多压力?”

    看了他们拟的方略一晚,朱厚熜在国务殿里发问了。

    在以前,粮赋是交实物,许多税也是要交实物。但其中也考虑到一些实际情况,折钞、折银也有。

    官员和宗室、勋戚的俸粮,也渐渐基本上都有折钞发放。

    宝钞又不值钱,有地位的人要这些干嘛?反倒地方上要交税的人,愿意想法子屯一些宝钞好折交上去。

    大明宝钞有着可笑的流动性,偏偏如今牵涉到的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

    相反,后面新法想要改革赋税、徭役,统一科则之后只用交银,却会给老百姓带来一些不便。

    铜板都没几个,想有银子交上去,只怕得想方设法卖点什么。

    麻烦的还包括:大明如今本就缺铜、缺银。

    这只会导致万一普通老百姓需要去找银钱交赋税了,得卖掉更多什么才能凑齐。

    “臣等以为,有两个法子。其一,造印新钞,以旧兑新。此法,朝廷若要如陛下所说重建百姓对宝钞的信心,则需暂时承担更多重压。若要立信,一者数年内需准折钞更多以课税,二者如陛下所说,皇明记百货行等需收钞卖物,童叟无欺,自担损失。”

    费宏他们是上过朱厚熜很多课了的人,已经理解并认可货币本质是信用、需要随时能保证交易到实物的必要。

    现在的大明宝钞已经没救,换个壳子能重拾信心吗?

    “其二,准银通行,宝源局铸嘉靖通宝、嘉靖银锭,许官民以钞兑宝兑银。此法,所需银、铜量恐极大,其中火耗、花费,更是很大一笔银子。这些官铸通宝、银锭,恐怕百姓仍兑不到。待到明年开始赋税折钱银缴纳,想必定有钱贵米贱之事。”

    不论如何,大明宝钞这个屁股要擦。

    直接丢了不管不承认,就不存在后面再建立货币信任了。

    想接盘,又是一个巨大的财政压力:哪怕按照现在真实的比例去兑换,大明这么多年毫无意识地“超发”已经是个很可怕的数字。谁知道消息公布出去之后,民间突然会冒出来总额多少的宝钞?

    还要考虑到这个年代印假宝钞的容易程度。

    朱厚熜只能说道:“归根结底,朝廷手里便没有那么多铜、银储备,吸纳不了如今存世的宝钞,也就谈不上以后当真禁绝私铸。”

    “私铸之事,本多是半公半私。地方碎银太多,解送不易,多命当地熔铸成锭、刻印字样时日、以便点验。熔铸之时,顺便另外熔铸一些铜钱、银锭、元宝罢了。还有民间所用铜器、银器……”

    “这样说来,那两个法子问题都多多,至少现在去做,问题多多。”朱厚熜比他们更懂得真把货币体系搞乱之后的破坏力之大,凝视了费宏等人一眼之后就说道,“此非一两年之功,强压行不通的。”

    朱厚熜虽然给了这个大课题,但费宏等人想要成就一番功绩的心现在也很迫切。

    “朕以为,先做五件事。其一,朝廷收钞,但每年能承担的压力多少,要盘算好,然后定好可折钞课税的比例。其二,全力储银、储铜,以应届时之需。其三,先只铸嘉靖通宝,借推行之机,重办一批私铸铜钱之人。其四,令宝源局精研改进铸造工艺,嘉靖通宝材质、品相,将来钱钞之防伪,许多事不能再马马虎虎就去做。其五,这次铸铜钱之时,另可铸银币。朕指的是,如同通宝一般,一枚便是多少银子,无需称量。只是其后假铸、磨损,都需考虑在内。”

    朱厚熜给出了自己的想法,随后说道:“先让百姓只认朝廷铸的管钱,断了地方融炼银锭元宝加收火耗和称量时做手脚的空间,将来等皇明记及诸多官、民商行受到商法钳制更易令行禁止了,再试新钞。昔年商讨新法方略之时,朕与你们都是认可的,钱法得放最后。如今要做的,只是准备,不是三五年就要有结果。”

    费宏默默不语,他虽然也是这么觉得的,但确实打算至少在这三年内,把大明如今存于世的那些大明宝钞以最小代价收回来。

    如今看来,仍旧是急不来。

    叛乱已平,设宰相放权、恩衔爵衔大赏天下,皇帝也不急了。

    他现在的关注重心反倒放在了那些着眼长远的事情当中偏重技艺法门的方面。

    所以这才为了肥料之事推辞了商讨钱法这等重要的国事吗?

    “朕也得报了,民间多有议论,以为今年定将废钞,只行银、钱。”朱厚熜郑重地嘱咐他们,“不可使百姓恐慌。在收钞这件事上,那十八家企业更有作用。他们收钞、折钞交税,那这笔账就只是朕与官衙之间的事,户部没太多实物损失。”

    “……那它们今年岂非大多要亏钱?”

    费宏心想,那这是你这个皇帝主要扛损失。像皇明记这样的企业若是卖货收钞,亏的可是实际有用的货物。

    朱厚熜笑起来:“战术性亏损,不碍事,暂时问题不大。况且,那些宝钞收在手,真到了造印新钱、新钞之时,他们也能兑到最多的好钱。届时民间私铸、假造钱钞死罪,银钱却少用不了,自会更有与这些企业做生意打交道的机会。手里有钱,他们会很好办事。”

    现在还并没有正式的银行,但到时候新钱的发行,这十八家企业岂非成为了最好的流动通道之一?

    而手握最大笔的好钱,能起到的杠杆作用多大?对多少行业会产生话语效应?

    第一任国务殿诸臣在开年之后商讨的第一件未定大事上,再次感受到皇帝在这方面理解得更深刻。

    他从来都喜欢一举多得!

    第298章皇帝看中的人

    二月初九第一场,十二第二场,十五第三场。

    科举之所以难,并不像许多人以为的是条条框框太多,要在八股的镣铐束缚下出彩。

    考的内容、要求的能力并不低。

    第一场,有《论语》、《中庸》或《大学》、《孟子》这四书文当中的三道,有五言八韵诗一首,有经义题四道。

    第二场,再经义题一道,并且有诏、判、表、诰各一道,这已经是“公文”写作的范畴。

    第三场,则是五道时务策题。

    往常,第一场是最重要的。

    但现在,举子们和考官们心里都有数:会试这一轮,恐怕第三场五道时务策题更重要了。

    现在考生们仍然在贡院的隔间里答题,而贡院之中,大家都看着杨慎。

    明朝之制,会试主考官有两人,俗称总裁。这个词,早就有了。

    但往年,这会试主考的身份,一般都是大学士。像杨慎这个品级的,顶多担任同考官。

    如今杨慎却只以户部右侍郎的官职担任主考,而且是唯一主考。

    此外,则是另外十五个同考。

    “陛下信重,慎惶恐。只设主考一人,出了岔子,我也难辞其咎。”杨慎将印刷好的纸张分了下去,“从今日第一场考完,答卷收上来,便劳烦诸位一一阅卷了。各题各评多少分,便都填写在这评分页上,还需署上各位尊姓大名。”

    不会再有什么讨论,阅卷时,同考官一人一个小房间,将成为无情的评分机器。

    而杨慎这个主考,没有给分权,他只是督办好主考阅卷事宜。

    十五个同考的评分都收上来之后,就进入下一道工序:算平均分,排名次。

    至此一改,会试考官不那么香了:一个人决定不了什么,相反得花费很大的心力。

    在过去,谁若把一份答卷判成下等,其他人一般也懒得再多看。都是老油条,极少有较真的。但现在规矩定死了,每个人,每一份答卷都要阅,都要评分。

    数千应考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