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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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批工人涌入花家饭馆,他们惊讶于一间小小的饭馆竟然干净得闪闪发亮。小饭馆总难脱狭窄拥挤肮脏的印象,但花家饭馆不同,它桌面亮到照出人的倒影,椅角这么细微之处依然不积灰痕,而且女掌柜长得真不赖,让人好想调戏的不赖呀

    “以后每顿饭都是在这处饭馆吃,大家快吃吧,吃完了赶紧干活罗!”工头面对一大群饿昏的工人,也不多说,放大伙狂扫桌上数菜一汤的好料理。

    严虑来到背对他的娇躯身后“你姐姐人呢?”

    娇躯轻轻旋身,是花盼春,她微惊看向他“我的背影和我大姐很像,时常有人错认,怎么你没认错?”

    “不像。”严虑回得简单,也不做说明。不像就是不像,他第一眼就看出她是花盼春而非花迎春,没有任何道理。

    花盼春也懒得问,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我那个傻姐姐,大概又去扫大街了。”因为花家上上下下已经没有她能清扫的地方,她只好向外发展。

    “扫大街?”是逛大街的另一个词儿吗?

    看穿他的困惑,花盼春笑笑“就是拿竹帚到街上去扫地,将整条街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县太爷真该颁个“热心服务”的匾额给她。

    “她去扫大街做什么?”印象中花迎春是这么勤劳的人吗?

    “问你呀。”始作俑者还问她这个旁观者?“问你是怎么让我的傻姐姐时时刻刻都不敢停下手边工作,好像不找些事来做就浑身发痒,也不想想她肚子”花盼春发觉自己快说错话,她优雅地拨拨发,好似停顿是故意的,漂亮接话“填饱了没。饿着肚子就去扫地,真是糟糕。”

    严虑只有耐心听至此,他转身离开花家饭馆。

    果然,他在街尾看见微微曲着背,将街上几片落叶扫成一堆的花迎春。

    她没发现他,认真将落叶堆扫起来,她走过的街道变得干净,她额上有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濡湿她鬓边软发,她惯簪的迎春花不见踪影,他才想起了春天已过。少了亮黄的鲜花,发上亦没添加任何金银赘饰,让她看起来朴素许多,也稚幼年轻了些。

    她突然停下手边工作,抹抹额汗,上前牵住街旁一名弯腰驼背的老人,替他将包袱背在肩上,那老人对她躬身点头,以乎不断道着谢,她送老人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直到将老人送入一处旧舍,她才挥手离开。

    下一刻,她跑去替人推着卡在街边沟陷的马车。

    再下一刻,她抱着跟娘亲走失而哇哇大哭的小女娃四处寻亲。

    再下下一刻,她拿竹帚追打偷走小姑娘钱囊的偷儿。

    真忙呀。

    严虑跟着她,她刚追完偷儿,此时正拄着竹帚靠在别人家的外墙旁喘气,一手撑在腰际,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身子原先是站着的,尔后稍稍滑坐在地,神情不适。

    严虑心口一紧,刺痛的感觉随着她蹙眉喘息的痛苦模样而愈发激烈,他快步上前将她搂住。

    花迎春还没来得及睁开眼,身子已沦入一双铁臂的轻箝,她本能反应伸手去推开,但是肚子泛开的疼痛让她无法顾及其他

    她八成是追偷儿时动了胎气

    心肝宝贝,对不起、对不起娘真是太不自量力了,你是不是吓着了?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跟娘生气,娘下回会小心,不会再做蠢事,也不再莽撞乱跑,你乖,待在娘的肚子里,乖乖的

    她不断默念,肚子的痛楚奇异地舒缓了,她的心肝宝贝还是懂得不折腾娘亲,真体贴的好孩子,以后一定很孝顺她,好窝心。

    花迎春终于有力量张眼,可是在长睫掀扬的同时,她的身子让人打横抱起,她惊呼,一方面是为这突来的腾空而惊,一方面是为映入眼帘的容颜。

    “严、严虑?!”他脸上的表情好吓人,阴霾得像漫天乌云笼罩,一张开眼就面对这号表情,花迎春差点吓得又要惊动胎气了,不过她马上冷静下来。“你放我下来!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不舒服。”

    “我我好很多了!我只是追人追得有一点点累”

    “看大夫。”

    “不能看大夫!”她几乎要在他怀里惊跳起来。

    开啥玩笑?!被严虑带去看大夫还得了?!她怀胎数月的事实怎么可能还藏得住?!

    “你不舒服。”他再次重申,语谓不容拒绝,而他也当真抱着她开始移动脚步。

    “我没有不舒服!严虑!你放开我”她不能让秘密曝光啦

    “你一直抱着肚子。”他目光略略下挪,落在她的腹间。她双掌久久停留在那儿,弄皱了布料,皱褶蒙混了他的视线,让他没看出任何破绽。

    花迎春被他如此注视,根本没胆放开双手。她故意穿着宽大的外褂,几乎及膝的长度轻易将丰腴的腰身挡去,加上她妊娠五个月,肚子却还没大得夸张。

    她咽咽津液“呃我、我内急!对,内急!我肚子痛是因为内急!”她假意抱肚叫疼“你还不放下我?!我很急呀!”

    “我抱你回去比较快。”

    结果严虑飞奔起来用轻功。

    她知道严虑虽然不是道地练家子,他不会要刀舞剑,拳脚功夫也没几斤几两,但轻功练得够火候,为的便是能俐落地飞上爬下,在屋顶或假山假泉上探勘工程进度。她第一次见他站在高高的屋顶上还吓得心都凉了一大半,双眼不敢离开他,生怕他会发生意外,后来还是听见家仆凉凉的口吻跟她说他身怀绝顶轻功,她才知道自己多大惊小敝。

    好久没被他这样搂抱着,他身上的味道仍是令人熟悉得不得了算算两人绝缘的日数已经快要逼近成亲的日数,她竟然还记忆如此深刻。

    心肝宝贝,你看,你爹抱着我们两个呢,你还没让你爹抱过,对不?他一块抱着我们呢

    花迎春觉得为了这种小事而感动实在是很不理智,但她一直奢想着这种情景,有他,有她,有孩子,很单纯的圆满,现在能成真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段路,短暂的假象,她竟也觉得鼻子酸酸的,有种想哭的欲望。

    她偷偷地将螓首轻枕在他胸前,不敢太施力,也不敢大剌剌靠上去,她忍不住闭起眼,暗自欢愉地享受他的怀抱,假想着这份亲昵不会消失得太快

    不过花迎春的浪漫并没有感染给严虑,他倾力奔驰,痹篇了人潮,跃上了屋顶,几个点足,稳稳落于花家的茅厕前。

    “你不是喊急吗?”他将她放下,催促着要将她推进去。

    花迎春嘴角抽搐,真想一拳敲上他的脑袋。

    这男人真是杀风景!

    气氛多祥和、情境多温柔、她脑子里思付得多美好,这么神速就让他给摧毁光光

    花迎春用力甩上茅厨的破门,用着严虑自以为她是过度害羞,毕竟没人喜欢蹲茅厕时有人在外头等着的嘶吼在咆哮

    “臭严虑,你滚远远的啦!”

    --

    捏着鼻子在茅厕里藏了好一阵子,花迎春还兀自在生闷气,直到肚子里的宝贝蹬蹬手脚,闷闷的咚声从腹间传来,像细微的鼓声,她低头抚摩,孩子又动了一下,胎动证明着孩子的健康,她笑了。

    “心肝宝贝,要是你爹知道你的存在,你说他会高兴还是惊吓?他会不会很欢快?还是厌屋及乌地讨厌娘顺便也讨厌你娘害怕得不敢问哪。”

    肚皮没有动静,似乎对她的问题无解。

    “对不起啦,害你只能有娘一个人疼。事实上你爹也不是真的很坏,他只是笨而已。他如果真的这么不好,娘也不会爱他嘛,娘的眼光没差到变瞎,你看,他刚刚以为娘内急,还不是急呼呼地送娘到茅厕来虽然真的很没情调,他还一脸多认真地要我赶紧进茅厕,我脸上真的写着我很急很急吗?!”臭严虑!笨严虑!呆严虑!

    花迎春想到他微微慌乱的表情,她根本无法忘记,又深深将他凿在记忆里收藏。

    是不是因为她曾经是他的妻,所以他还是愿意关心她一些些?

    思及此,她又感动了。“我还想让他多抱着一会儿,顺便也一块抱抱你,让你多点机会和你爹相处”

    “你在跟谁说话?”严虑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进来,花迎春吓一跳,连忙咬住手掌。

    他他他、他听见了吗?!听见多少?!听懂多少?!

    “花迎春?”

    “我不是叫你走远远的吗?!”

    “你待很久了。”所以他不放心,又折回来,却听见她在细细碎碎地说话。虽没听见有人回应她,但他确定是她的声音。

    “我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是不介意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不过我看见你家厨子正着急的向这里跑来我想他也很急。”

    果然严虑才说完,宝叔叔已经捂着腿间跑向这来,急忙要解手。

    “里头有人?!你也在排队吗?!”宝叔叔像条扭动的虫。

    “我在等人。”严虑回道。

    花迎春不得不离开茅厕,若她还占着不走,宝叔叔一定会直接找棵树就地解决,上回才因为这样害死了她一株迎春花。

    她拢好外褂,确定衣服完全盖住肚子,看不出怪异,然后抬头挺胸让出茅厕,到外头的小水井洗手,不发一语要走回饭馆。她知道严虑还在她身后,她走了几步,停下。

    “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她还是很介意。

    “你是指你在茅厕里的说话内容?”

    “你真的听见了?!”她变脸。

    “你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吗?”严虑逼问,因为她的神情太不自在。

    “我诅咒你算不算是见不得人的话?”她故意这么问。

    “不算。当着我的面再诅咒一次我听听。”原来是在茅厕里嘀嘀咕咕数落他,难怪只能小人嘟囔,教人听不清楚。

    “不要。”她还在偷瞄他的脸庞。

    他好像没听清楚她和心肝宝贝的说话内容她有点松口气也有点失望,要是他听见了,说不定是好事。

    如果他听见了,有没有可能抱起她直转圈圈,欣喜若狂地喊着他要当爹了,然后吻着她,一直吻着她

    现在要她当着面对他吐实,她不敢,很怕看见他的不高兴,如果她再亲眼目睹他的不悦,她一定会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定没办法再勇敢下去。

    花迎春踏进饭馆正厅,满屋子的人头人脑让她瞠大眼。

    “今天生意怎么如此好?”她惊呼,跑向花盼春“盼春,好多人哦!”一桌进帐几十两,十多桌凑起来就有百来两了!

    “大姐夫带来的。”花盼春朝她身后的严虑努嘴。

    “他?”

    “赵老爷的空地开始要动工,这段期间,我们的工人全数会在花家饭馆吃食。”严虑这番话等于是赏了花家饭馆好大的一笔收入。

    “你要把这么大笔的生意给我们做?”

    “反正花家饭馆正好最近。”

    又是“正好”!花迎春很想傲气地回堵他一句“你的生意我们不接”可是大把大把的银两推出去又太不智,花家饭馆向来没赚太多盈余,又要养雇员又要养妹妹,将来还要养心肝宝贝,她实在没有太多本钱将生意弄砸,只好忍下气。

    她真讨厌听他说出“正好”这种可有可无,不是非她不可的字眼!

    花迎春还在沉默,手肘却让妹妹轻轻暗戳,她对上妹妹的眼,花盼春用黑翦翦的水眸暗示她往下看,花迎春听话地低头,看见花盼春在帐册的最末页写下

    棒壁那块空地要建起一个大园子,得花个一年半载以上,你这肚子该怎么躲过大姐夫的眼?

    花迎春恍若挨了迎头痛击。

    一个大园子一年半载哪可能建得好?!严虑天天在隔壁监工,她的肚子可是一日会比一日更大,她能用什么方法藏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花迎春咬着唇,脑子里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好方法。

    不准严虑踏进饭馆?不成不成,他不吃饭会闹胃疼的

    叫心肝宝贝不要长得太大?开玩笑!心肝宝贝,娘没这么想,你要好好长,长得又高又壮才行。

    把她自己藏起来?不可能,她人不在饭馆里帮忙,生意谁来顾?

    “大姐夫,你喜欢小孩吗?”花盼春冷不防问向严虑,这问题吓到的不是严虑,而是花迎春。

    这、这个花盼春在干什么?!问这种敏感的事情不是摆明掀她的底吗?!

    “不会特别喜欢。”尤其看见周遭亲朋好友老是抱怨着养孩子的辛苦,作牛作马只为换得孩子的笑,就更不喜欢了。

    “真糟糕的答案也就是说,要是有个孩子冲着你叫爹,你会不高兴罗?”

    “视情况。”严虑不认为花盼春只是一时兴起而问,会提出这种问题就代表一定有这方面的疑问,他直觉马上往花迎春的腹间扫去,浓眉几乎要交叠在一块。“你怀孕了?!”

    “当然没有!没有!”花迎春冲口否认。“我这种体态像孕妇吗?!我们都离缘那么久了,真怀上孩子也早该看出肚子吧?!想也知道不可能是我。谁、谁知道你在外头会有多少个小孩冲着你叫爹?!”说着,她心虚地撇开头。

    严虑仍盯着花迎春的肚子。他是个大男人,当然不懂太多孕事,他一直以为怀了孕的女人都该扛着一颗浑圆的肚子以前严云怀谷月惟时整个人肿了足足两倍,而花迎春没有,他甚至觉得她的脸颊瘦了些,不像他印象中孕妇应有的模样。

    此时花盼春插嘴,并故意挡在两人中间“大姐夫,我只是好奇问一下。因为最近听说有人在替你作媒,才突然想到传宗接代的事你什么时候要娶亲,别忘了放帖子给我们,好歹我们也当过亲戚。对了,你还没吃呢,快去吃吧。”花盼春挤着笑,粉饰她抛出那个问题的杀伤力。

    “我去洗盘子。”花迎春嘟着唇,拉住收叠起空盘空碗的三子,将他手上的碗盘接过,转向厨房一角。

    “三子,招呼好客人。”花盼春拍拍三子,跟着花迎春进去。

    “我在替你找机会,你为什么不吐实?”花盼春坐在大姐身边,劈头就问。

    花迎春舀水冲碗盘的动作一僵,顿了良久,才再有动作。

    “吐实什么?你想让我在馆厅里丢脸吗?”问那种问题也不先知会她,吓得她三魂七魄掉一半。

    “我本来以为他的回答会是喜欢,那时在众人面前坦承他快当爹的事实,他会被众人拱着将你迎娶回去。”众目睽睽之下,严虑想赖也赖不掉。“结果他竟然说视情况。”连她都想摇头了。

    “他不是想视情况,他是想视孩子的娘亲是谁。如果是我,他就不会开心。”花迎春正要洗盘子,被妹妹抢着做了。

    花盼春不让她做粗活,以眼神警告要她乖乖坐好。

    “不过我真的想让他知道这件事。若他为了孩子而愿意再娶你也是好事;要是他真的不要你生的孩子,那就罢了,你也不用躲躲藏藏,就大剌剌让众人明白,你有孕了,省得要穿大件衣裳遮掩,又要活蹦乱跳装健康,连动了胎气也不敢找大夫抓葯。”

    “不行。”花迎春想也不想就拒绝。

    “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是死是活就痛痛快快。”

    “盼春,我真的会死掉的如果他真的明白告诉我,他不要孩子,我真的会死的”

    不是自寻短见,而是心痛至死。

    “说不定他要的呢?”花盼春放下盘,用沾满油腻与泡沫的双手抱她。

    “那也是只要孩子不要娘若他抱走孩子,他的新媳妇儿也不会疼孩子,他又忙,又没有耐心去关心孩子,以为让人有吃有穿就算尽到责任,让孩子一个人孤伶伶在严府里,盼着他的关爱、盼着他的眼神,总是盼呀盼呀的哭了,没娘的孩子在严府会害怕的”

    花迎春嘴里说着孩子,任谁都听得出来她说着的是自己嫁入严家的心境。

    因为她总是盼着他,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姐,不然这样吧,你去找间房子租下,在里头待产,在孩子生下之前都甭回来了,省得与严虑打照面。我替你瞒着孩子的事,饭馆的一切交由我来打理,反正小掌柜的工作不就收钱那么简单吗?”

    “可是他不会觉得我失踪得很奇怪吗?”

    “奇怪也不干他的事吧?他都被你休掉了呀!饼问我们花家的事就太过分了。除非你舍不得他。”

    “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啦”花迎春知道骗不过妹妹,也不说谎了。不过她还是不肯完全表现她对严虑的感情,要是盼春知道她仍陷得好深,又要数落她了。

    “明明就很多很多点好不好。”这么单纯的心思,谁看不出来呀!

    花迎春笑得腼覥,花盼春翻翻白眼。

    “傻大姐,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她指的是陪她一块隐瞒孩子这事儿。

    “当然是在帮我。”

    “可是我有罪恶感。”而且很担心日后严虑知道她是帮凶,会将帐算在她头上。

    花迎春兀自在笑,不理会花盼春的罪恶感,她又有美丽的远望产生。

    “我搬去窝藏的这段日子,正好全心全意来写稿子,说不定我以后脑瓶写稿子赚钱养家。”

    匡。花盼春失手摔破盘子。

    写稿子赚钱养家?靠她?那全花家的人就等着饿死吧!

    “要是能像如意君写一套幽魂淫艳乐无穷,我们就不愁吃穿了。”

    匡。第二个盘子又失手滑落,在地上散成片片。

    “再不然,至少退而求其次,也要写出缚绑王爷那种作品。”

    匡!第三个盘子不是失手,而是花盼春重重摔下的。

    “什么叫退而求其次?”花盼春向来慵慵懒懒的神态全数扯落,她眯着美眸瞪花迎春。

    “做不到最好,那就做次等的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如意君,高处不胜寒,只求出书不求出名。”

    “花迎春,我现在马上马上就要告诉严虑你肚子藏着什么玩意儿”花盼春一起身就要往外头冲,花迎春慌张地手快脚快拉住她的丝裙。

    “为什么?!”

    “因为你说错话。”

    “我说错话?我说错什么了?”花迎春不懂说了啥话触怒她。

    “你说缚绑王爷是次等作品!”花盼春眼睛在喷火。

    “呃是比幽魂淫艳乐无穷差一些些没错呀”

    “大姐夫,我大姐的肚子里唔唔唔”花盼春嘴巴被大姐捂住,她用力一咬,疼得花迎春慌乱收手,掌上的齿印很是明显,可是见花盼春还要再嚷,她只好换只手继续捂。

    “我的好盼春,你哎唷唷,疼啦!会疼啦!”另只手同样被狠狠烙牙印。

    “跟缚绑王爷说对不起!”

    “呀?”跟书说对不起?

    “说不说?!”花盼春瞪她。

    “我说!我说!嗯缚绑王爷,我错了,对不起。”花迎春真心诚意双手合十,朝天际一拜,揖完身,她更疑惑了“我骂缚绑王爷你火大什么?”

    “呃只是替它抱不平而已。”花盼春方才嚣张的气焰熄灭,继续坐在小凳上洗碗。“大家都知道幽魂淫艳乐无穷写得极好,那也不代表每本书都得要和它相提并论比一比高低。什么和幽魂淫艳乐无穷比,就沦为次等,那么为何不单单看那一本书好看不好看?和那么好的书一比,还有谁有资格写书呀?!”又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上最好的,难道当不成最好的就要被全盘否决吗?!

    花迎春挨她坐得很近“你写的?”

    “什么啦?!”花盼春侧过身子不看她。

    “缚绑王爷是你写的?”她老早就怀疑盼春背着她在写书,只是从来没机会逮到盼春在写稿,现在盼春为缚绑王爷说话的态度太不像“花盼春”了,有鬼!

    洗刷刷洗刷刷,花盼春洗得好认真。

    “还有推倒皇帝、压上宰相、侵犯将军、凌虐老太爷”花迎春扳指算着。

    “是凌虐太上皇。”纠正之后才看到花迎春在奸笑。

    “哼哼哼哼,写书竟然瞒着我?!”十年风水轮流转,嚣张的人换边站。

    花盼春不说话,做着沉默的抵抗。

    “写了这么多书,稿酬也不拿出来孝敬我这个做大姐的写出了点名堂,一本稿酬不低吧?自己默默全收起来当私房,花我用我住我吃我的,你一点都不歉疚吗?”

    “戏春不歉疚,我当然也不歉疚。”同样身为妹妹,没道理花戏春可以天天当她的三姑娘,享乐享福而不尽义务,她花盼春也要求比照办理。

    “好,非常好”好到让人咬牙切齿。

    “你现在怀孕了,不适合动气,冷静一点,肚里的心肝宝贝看得到你的一举一动哦,你也想让他知道我们两姐妹感情多么融洽吧。”花盼春提醒她,想藉孩子脱身。

    “那么,感情多么融洽的好妹妹,姐姐要求你一件小事,你一定不会拒绝才是。”花迎春笑得又甜又美。

    花盼春心存警戒“我要先听听是啥事。”感情融洽也是有限度的。

    花迎春闪动着大眼,握住花盼春两只湿漉漉的纤手,不顾脏泡沫弄湿她的衣服,眼眸里全是熠熠星光

    “把你过稿的诀窍全盘教给我,求你”--

    严虑注意到了花迎春的不见踪影,好几回他踏在架高的屋梁上,视线无法自制地挪往隔壁花府而去,却极难见到花迎春来回穿梭的身影。

    本以为她忙于饭馆的事,但中午到花家饭馆用膳不见她,晚上用膳不见她,隔日、再隔日、再再隔日,他生疑了。

    他还记得前几日过了饭馆最忙碌的时刻,她最常搬些书,端着茶果,在树下软衾躺上一时半刻,边看书边吃些点心零嘴,看着看着,她会小睡片刻,长长的发全敞披在衾上,乌黑泽亮。有时她睡醒,看见屋梁的他,她会朝他做鬼脸,表情非但不狰狞还可爱得紧;又有时她会拿竹帚将府里内内外外扫上好几回,勤劳得像只嗡嗡飞舞的蜂。

    她的习惯他竟都牢记下来,算着她休憩的时辰,他也会准时待在最容易一眼看见花府庭园的制高点,停留在那里看她,—直到连日不见她出现在树下看书,这股浓浓的失落才使他发现自己有多期待见到她。

    她人呢?

    “严师傅严师傅?”底下的工人扬声唤了严虑好几回,严虑才回过神,跃下高处,听取堡人提出的数个疑问,一一详解,工人又各自去忙各自的事,严虑一颗心却像飞到一墙之隔的花府,没见到她,心浮气躁,根本无法专心。

    挨到了晌午,他耐心用罄,在众工人饥肠辘辘杀向花府饭馆狂扫饭菜的同时,他箝住花盼春将她扯到角落。

    “你大姐人呢?为何多日不见她?”严虑口气略急。

    花盼春挑眉觑他,实话实说“她静养去了。”

    “静养?”这个字眼听起来就该用在病弱或是半百老人的身上,套在花迎春身上简直怪异。

    “是呀,好好静养。”

    “她生病了?!”

    “病得可不轻哩,都快弄出人命了。”一条再过几个月就出世的人命。

    “她身子骨应该很健康!”她吼他时中气十足,脸色红润,前几天还在扫大街,怎么可能

    “她很健康吗?我倒觉得她看起来差透了。反正你们在隔壁敲敲打打,吵得她不能安宁,不如让她去别处安养。只是大姐夫不,前大姐夫,你找我姐有事吗?花家现下大小事全归我管,要改菜单或加菜色同我吩咐一声就行,不一定非要我大姐经手。还是你有其他要紧事?”花盼春手里摇着团扇,悠悠哉哉的。

    “告诉我她在何处安养,我想去看看她的情况。”他胸臆里全涨满担心。

    花盼春说她的情况不好,病得不轻,甚至有丧命之虞

    花盼春摇摇螓首“谁都能去看她,就你不行。她这身病都是拜你所赐,你出现会让她病情加重的。”就是要躲你才到外头租屋,让你去见她不就做白工了?!花盼春在心里补充完毕,嘴甜人甜笑更甜地福身“谢谢你对前妻的关心,盼春在这儿替大姐感谢你,我会转达给她知道。”说完,她便娉婷闪人,无视严虑一脸铁青。

    严虑碰了软钉子,整整一下午都心神不宁。

    花盼春的话让他不安。若花盼春言明花迎春只是不屑见他,所以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他或许还不会如此惶惑,可她却说花迎春病得不轻,几乎快弄出人命

    为什么病得这么重?是什么疑难杂症如此要命?她究竟怎么了?

    严虑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挂念过她。当初娶她,有时数日不见面也是常事,他有惦记着她吗?有吗?

    没有。

    那么,为什么他现在放心不下,这么小人地跟踪起花盼春?

    他是正大光明的严虑、他是一丝不苟的严虑、他是食古不化的严虑、他是严谨不通情理的严虑,现在竟做起无耻勾当而且一跟踪就是十七天。

    花盼春几乎成天都在花府,早上在饭馆里发发愣打打呵欠,晚上在房里埋头写字,足不出户。本以为她会私下去探视花迎春,但似乎又没有这样的蛛丝马迹。

    严虑放弃将心思放在她身上,改跟踪花戏春,结果下场包糟,跟踪了两天,他只明白男人与女人私会时都说些啥肉麻话,愚蠢的一句“戏春你好美”;笨蛋的一句“你最聪明了,谋仁哥哥”几乎成了那对小情侣的所有对话。他都不太确定手臂上浮起的疙瘩是因为夜晚太冷,还是因为听见恶心话而浑身战栗。

    再来目标变成宝叔叔,他偶尔上街采买食材,和几名老寡妇打情骂俏外,就只是待在燠热的厨房里煎煮炒炸。

    最后一个能跟踪的人是三子,他最常出府,跑腿送菜的工作都是他一肩扛下,最有可能趁人不注意时去为花迎春送些衣服食物或是葯材

    完全没有!

    这些花迎春最熟悉的人没有一个人去关心她,各忙各的,仿佛少掉花迎春一个,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反倒是他这个被休离的前夫婿累得焦头烂额,还会因为找不出她的下落而心慌意乱。

    直到又过了半个月,一条身影悄悄地在花府后门徘徊,非常作贼心虚地四处张望,眼前无人跟踪,才慌张推开门,闪进花府里,仿佛身后有着妖魔鬼怪在追赶一般。

    必上后门,重重吁喘,那条身影才除下身上全黑的罩衫,在月光下露出脸孔竟是花迎春。

    她一手摸腹一手擦腰,六个多月的孩子已经压得她腰际发疼,加上一路跑回来,差点没让她疼得大哭,她蹒跚拖着脚步,直往花盼春房里去。

    “盼春”

    “你怎么回来了?!”花盼春正在写稿子,一见到大姐;她神情惊吓,连忙将她拉进房里再关门落闩。

    “等会儿等会儿,让我先躺躺。”花迎春像个老太婆,一举一动都缓慢好多,她躺平,满意一吁“我的肚子有些疼”

    “要不要找大夫?”天呀,才将近一个月没见到大姐,她是怎么回事?那颗肚子是发胀了还是多塞好几件衣服在里头?!

    “没事没事,躺会儿就好。”花迎春连挥手都没有力量,闭眼说着。

    见大姐表情比较舒缓,花盼春才问“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会回来了?”

    “我是逃回来的。”

    “逃回来?不是住好好的吗?”

    花迎春翻翻白眼“我这模样叫好好的吗?”她指指自己一身狼狈。

    “说得也是。你这肚子大好多呀”花盼春拿食指去戳,没想到一戳,她的肚子竟有了动静,吓得花盼春握着手指缩回胸前。

    “是呀。”提到肚子,花迎春才有了笑容。

    “既然大成这副德行,你怎么敢回来?!”

    “还说哩!那屋子是你替我分租的吧?你怎么不先替我查查那家主人的德行?!”

    “出了什么事?大娘人不好,不照顾你吗?”她明明再三叮嘱大娘好好照料大姐的。

    “大娘人很好,她儿子不好,想欺负我,还说他没上过孕妇这种下三滥的话,我气得一脚踹断他的命根子,连夜逃回来了。”花迎春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保护孩子的决心给她莫大的勇气,让她面对恶狼也毫不胆怯,现在人平安了,她才发觉自己浑身抖个不停。

    “那畜生!他小时候还常到咱们家吃免钱饭,那时明明可爱的让人疼,老是花姐姐长花姐姐短,现在竟然变成那样?!”真是小时了了,大变畜生呀!

    “别提他了,让我觉得恶心想吐。等会等肚子不那么痛,我要去沐浴一番。他捉我的感觉还留在身上,真不舒服”

    “姐,对不起啦”她没想到所托非人,差点害大姐吃亏。

    “没事啦。府里都还好吗?”

    “老模样,没啥变。”

    “那有人找我吗?”花迎春故意问得很随口,实际上还不是想知道严虑关不关心她的失踪,还是压根就没有察觉?“有,而且我保证,他马上就会找上门来。马上。”因为这些天,她发现严虑根本就是睡在花府的屋顶上!这下大姐突然返家,她就不信严虑没看见!

    花迎春还没弄懂妹妹的语意,就看见花盼春房间的木门被一掌打破,两个门板像飘飘坠地的纸片,严虑就站在门外没进来毕竟这里是花盼春的闺房,他一个大男人就算多心急要见花迎春,也不会冒昧闯入。

    花迎春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个男人露出这种表情,那么的心急如焚,比上回她在扫大街动了胎气时,更阴沉好几分。

    “他从你离开后没几天就疯狂的找你,我想他已经到达爆发的临界点了。”花盼春凑向大姐,用着不蠕动唇瓣的说话方法替大姐解释眼前这男人在火大什么。

    花迎春闻言,对严虑的冷脸完全没有恐惧感,反而还暗暗想笑。

    这个男人一直在找她?

    “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逮你?”严虑沉声道。

    “嗯,你先到后花园去等我好了,让我打扮打扮。”花迎春还有心情和他说笑。她想妆点得美美的,再与他见面。

    “你一定会再偷跑。”他不动如山,以小人之心看待她。

    “不会啦,我发誓。如果你嫌等人无聊,那去替我买芝麻大饼吧,我嘴好馋,你买回来时我也差不多打扮得美美的我真的突然非常想吃芝麻大饼,真的非常非常的想。”

    严虑还是没动,他找她已经找得心焦,好不容易她回来了,却又想支开他。

    “我只是好想吃饼而已。”花迎春重申,这回的声调放软好多。

    “你最好不要骗我。”

    花迎春朝他勾勾小指,表示她和他打过勾勾了,绝不诓他。

    严虑飞身跃上屋顶,身影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姐,你聪明的!快,坑阢到别处去吧!”花盼春马上要拉起她。

    “我没有要躲。老实说,我一直很想试试睡到半夜将丈夫摇醒,嚷着要他去买东西给我吃的滋味。”人说孕妇有任性的权利,她都没享受过这权利,真是不公平。

    “你的意思是,你要等他买饼回来?!”

    “嗯。”花迎春从床上起身,到镜台前梳头。

    “你真不躲?”

    “我嘴馋嘛。”而且难得严虑纵容她的任性,让她觉得怀孕的一切辛苦都因而消失。“看到他那模样,我有点高兴呢。可是看到他那模样,我又有些介怀,我并不想折腾他的好吧,我承认我真窝囊,我心疼了”

    心疼他看起来那么焦急,那么怆慌,那么的乐于见到她。

    “我就知道!”她这个傻大姐对严虑永远都冷硬不了心肠。

    花迎春重新盘妥发簪,胭脂水粉都淡淡扑好,颈部以上完美无瑕,只除了圆润下巴处好几颗因为怀孕而狂冒的河诨子碍眼。

    至于颈部以下嘛

    “盼春,用什么方法都好,赶紧替我藏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