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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桃李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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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蔡、阮二女乃是贴身而立,蔡薇薇挡在阮红玉身前,阮红玉看不见蔡薇薇的神情,却听得见她心脏的跳动。

    过了片刻,蔡薇薇心跳之声愈来愈清晰,呼吸也渐渐趋于逼促了。

    这现象殊非寻常,阮红玉不觉一凛,连忙移劫身子,朝华云龙望去。

    她武功初失,目力大减,原先以为华云龙出了岔子,讵料运足目力,仍然看不出华云龙的神色有什么不对,于是她脸庞一转,又急急朝蔡薇薇望去。

    蔡薇薇的神色也无异处,只是口齿微张,胸膛起伏,星眸中神芒熠熠,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华云龙而已。

    不过,显而易见,她那起伏的胸膛,粗重的呼吸,乃是由于过份抑压之所致。

    阮红玉看清两人的景况,不觉眉头轻蹙,暗暗吁一口气,忖道:“真是个孩子,徒自紧张有什么用。”

    岂知吁叹之念刚歇,忽又心灵一动,往日与华云龙洛阳乍遇的一幕,倏然间又复涌向脑际。

    那是洛阳城郊一处土坡之上,当时晨光赚微,薛娘狼狈而逃,土坡上只剩下她与华云龙两个人,她被华云龙朗朗风神所吸引,只觉心头怦怦乱跳,呼吸逼促,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此后恍恍惚惚,一缕芳心也就紧系在华云龙导上,时时以华云龙为念了。

    想起这一段往事,阮红玉顿觉当日那心跳气促的景况,正与眼前蔡薇薇的情形一样,全是身不由己,因之她心头惴然,不禁又向蔡薇薇望去。

    这一次,蔡薇薇不再是个孩子了。

    在阮红玉眼内,蔡薇薇好似突然长大,变成一位明媚过人,艳丽夺目的绝色美女。这一位明媚艳丽的美女,此刻所加于阮红玉身上的压力,不啻有千斤之重,阮红玉但觉两腿发软,大盆欲坠,几乎立身不稳。

    这也难怪,她失身受辱,以致于失去武功,所为何来?

    严格的讲,她自惭形秽,感觉不堪与华云龙匹配,适足以显示她对华云龙爱恋之深,已到浑然无我的地步,如今突然感到蔡薇薇也对华云龙心向往之,值此时地,彼此三对六面,情何以堪?惴然怔楞,以致两腿发软,摇摇欲坠,自也无怪其然了。

    只见小琪儿快步行来,扶住她的身子,急声悄语道:“阮小姐,你怎么啦?可是支持不住,感觉不适么?”

    忽见蔡薇薇举手一挥,嗔声道:“不要吵。”

    她讲这话,语气不怿但目光仍是来曾稍瞬。

    阮红玉瘫痪了。

    她脸色惨白,眼皮一垂,软棉无力的倚扶着琪儿,低低叹了口气。

    讲得也是,蔡薇薇的一举一动,莫不显示心目之中只有一个华云龙。这是深切的关怀,阮红玉乃是过来人,可谓知之甚稔,只是蔡薇薇比她年轻,比她貌美,更对她有过活命之恩,她非但不堪与之匹敌,也不能与之竞争,斯情斯愁,又如何排遣呢?

    琪儿不明所以,只当她真有不适之处,急急将她扶到一旁坐下,道:“阮小姐,你那里不舒服?琪儿替你推拿推拿,好么?”

    阮红玉缓缓睁开眼睛,道:“我我”

    目光一转,又朝蔡薇薇背后望去。

    琪儿不以为然,眉头一皱,道:“阮小姐,自己身子要紧啊!二公子有我家小姐照顾,不必去管啦!”

    阮红玉宛如未闻,暗暗自忖道:“唉!败花残柳,何能与桃李争春?我我该”

    她脸上闪过一丝坚毅的神情,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琪儿大吃一惊忙也站立道:“你要干什么?”

    阮红玉强耐心神,苦苦一笑,道:“多蒙姑娘救我一命,阮红玉图报无门,只有永铭在心了。”

    琪儿宛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觉讶然道:“你怎么忽然提起此事?这事不值得一提啊!”阮红玉眼眶一红,道:“我要走了,你家姑娘处,请代我禀告一声,就说”

    讵料话犹未毕,忽听蔡薇薇一声欢呼,道:“阮姐姐,他”突然发觉阮红玉不在身侧,话声因而顿住。

    阮红玉闻声一怔,不觉又向那边望去。

    四目相接,但见蔡薇薇身子半旋,满脸俱是诧异之色,也正向自己望来。

    只听琪儿急叫道:“小姐,她要走。”

    蔡薇薇脚下一点,急急奔来,道:“怎么?你要走,你去那里。”

    阮红玉喟声一叹,道:“风萍尚有相聚之时,人生岂无落脚之处,我是走到那里算那里。”

    蔡薇薇眉头一皱,道:“这不行啊!你的身体”

    突然感到她那语调之中,另有一股悲苦的意味,不禁大感迷惘,因之话声一顿,楞楞地朝她脸上望去。

    阮红玉脸上泪迹未干,蔡薇薇见了越发不解,顿了一顿,讶然接道:“阮姐姐,你哭啦?”

    阮红玉闻言之下,急忙举袖拭去泪痕,嗫嚅道:“我我我受薇妹活命之恩,愧无以报”

    蔡薇薇一“哦”截口道:“所以阮姐姐要走,是么?”

    话声微顿,螓首微扬,目光斜视,怨声接道:“阮姐也真是,那算什么恩情,用得着自感愧怍,还想悄悄溜走?”

    阮红玉有苦难言,只得强加辩说,道:“薇妹言重了,我不是想溜,我是不敢扰乱你”蔡薇薇压根儿不想听她辩说,嘴唇一撅,再次截口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让你走。”

    她讲这话时,十足一副任性撒娇的小儿女态,阮红玉心中老大一个疙瘩,却又不便发作,因之苦苦一笑,耐着性子道:“请听我讲,薇妹,我如今已成废人,跟在你们身边是个累赘,你们任重道远,正有许多事情要办,来日更要肩负扫荡妖氛,澄清宇内之责,我怎能只图自己方便,因私废公,增加你们的负担呢?”

    这本是违心之论,却也说的光明正大,极有道理,怎奈蔡薇薇想法不同,却是不加理会,只见她螓首一拾。黛眉一扬,道:“什么累赘,什么废人啊?如说扫荡妖气,任重道远,就算你已真正残废,也是为了武林安危,咱们更有责任保护你。你知道么?这是‘责任’,不是‘义务’了。任你怎样讲,我也不能让你走。”

    她有理,她更有理,话声中好似有气,气恼中另有热情,如其气恼激动,愈见其情之真挚,阮红玉察言观色,不由大为怔楞。

    她内心蹩扭至极,顿了一顿乃道:“薇妹,这不能意气用事,须知武林劫难已兴,随时都会碰上妖魔鬼怪,那时有我在旁便须要你们分神照料,万一为敌所乘,如何得了?”

    蔡薇薇执拗地道:“不要讲了!没有什么不得了,反正我不让你走,再讲也是白费。”

    阮红玉摇头苦笑道:“薇妹”

    蔡薇薇大不耐烦,黛眉一蹙,怨声截口道:“阮姐好噜苏,你怎么尽为自己想?也该为旁人想想啊!你这样一走,岂不陷二哥于不义?又叫我如何向二哥交待?实对你讲,我早有计较,只等二哥复原,咱们先走一趟云中山。据说华家老太君当年也曾失去武功,后来自己修复了,以她老人家的经验与造诣,我相信对你定有帮助,你就是要走,也得见过她老人家再说。”

    这话不错,当年华老夫人的事迹传诵江湖,人人称颂,尤其修复武功一节,更为武林同道所敛慕,认为是练武人之一大奇迹。阮红玉出道有年,对这些往事也曾耳闻,如今听得蔡薇薇信口道来,顺理成章,不觉心中一动,升起了一丝希望。可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蔡薇薇娇艳如花的脸貌时,却又不觉哑口无言,心神颤动的怔住了。

    蔡薇薇见她怔楞之状,忽又灿然堆笑,抓住她一双手臂,柔声细语道:“真的,阮姐姐!咱们去求华家老太君,好歹恢复你的武功。否则的话,二哥负咎于心,你也过意不去,好姐姐!听我的话,不要走,好么?”

    她突然软语相求,阮红玉不觉喟然一叹,道:“薇妹,你不懂。”

    蔡薇薇将头一抬,道:“我懂的,阮姐,我知道你对二哥好。”

    阮红玉暗暗忖叹道:“你懂什么啊!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阮红玉纵有万解情意,也不是你”突然感到她那语调十分诚恳,不由微微一楞,继而念头一转,又自忖道:“是了,这孩子似懂非懂,对华公子一往情深,对我未必就有妒念,我我唉!赤子之心,我是越发不该插足其间了。”

    她这样一想,离去之心更为坚决,于是她目光一抬,绽容一笑,道:“薇妹,世上的人如果都像你这样纯洁无邪就好了。”

    蔡薇薇愕然凝住,不知他意之所指,半晌方道:“你说什么啊?”

    阮红玉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微笑道:“世人都像你一样没有心计,一定可以减少很多纷争。”

    蔡薇薇“嘤咛”一声,娇羞地道:“扯远了嘛!阮姐,你如不嫌我任性顽皮,那就不要走。真的,等你武功复原,咱们捣星宿海,杀尽魔教门下,让你出一口气。”

    她讲此话时,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令人不觉倏生温馨爱怜之感。

    阮红玉心头既有喜悦之意,也有悲苦的慨叹,想了一想,突然问道:“薇妹,你可知道你很美么?”

    蔡薇薇星眸一睁,仰面讶然道:“怎么回事?阮姐,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那不是愈扯愈远了么?”

    阮红玉好似胸有成竹,缓缓说道:“薇妹,我讲句笑话,前此我心头哀伤,未曾留神你的仪态与容貌,现在注意到了,我有惊艳的感觉。真的,美人之美,最能惑人,我身为女人,也不觉被你迷住了。”

    蔡薇薇口齿一张,木然半晌,忽又“噗哧”一笑,顽皮地道:“你嫉妒么?”

    阮红玉将头一点,道:“嗯!我嫉妒的。你星眸秋波,丰颊樱唇,配上晶润的皮肤,婀娜的身段,还有纯美的气质善良的心地,谁能不嫉妒呢?”

    蔡薇薇眉眼一挑,灿然笑道:“既然如此,那更不该暴珍天物啊!”阮红玉见她挑眉睇眼之状,不觉笑出声来,道:“看你你居然调侃起我来了。”

    蔡薇薇黛眉一扬,忽然一本正经道:“真的嘛!那些全是你自己的长处,目前你只是瘦一点,一旦身子复原,你一定比我美,比我更”

    阮红玉微微一笑,截口道:“不说这些了,咱们谈谈其它的。”

    蔡薇薇星眸凝注,道:“这样讲,你答应不走了?”

    阮红玉将头一摇,道:“我要走的,我不能不走。”

    蔡薇薇生气了,樱唇一厥道:“讲了半天,你还是要走,那还谈什么?”

    猛然转过身去,像是再也不愿理她。

    阮红玉擎住她的肩头,又将她扳了过来,道:“薇妹听我讲”

    蔡薇薇两手掩耳,道:“不要听,不要听”

    阮红玉宛如未闻,逞自微笑道:“我问你,你可喜欢他?”

    蔡薇薇先是一怔,继而讶然道:“你说谁?”

    阮红玉道:“华公子。”

    蔡薇薇又是一怔,道:“我我”

    一阵红晕爬上了脸颊,不觉螓首低垂,嗫嗫嚅嚅地接不下去了。

    阮红玉徐伸右掌,托住她的下颔,将她的头抬了起来,道:“薇妹不必害差,男女相悦,乃是十分自然的事,你说是否喜欢他?”

    蔡薇薇满脸红晕,摆脱了她的手掌,又将头垂了下去,道:“我我你不也喜欢他么?”

    阮红玉微微一笑,道:“是的,我喜欢他,所以我要和你谈谈。”

    蔡薇薇不觉好奇的抬起头来,道:“谈什么啊?”

    阮红玉道:“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难道你不嫉妒我?”

    蔡薇薇眨眨眼睛,讶然道:“我嫉妒你?我为什么要嫉妒你?”

    阮红玉道:“这就是要和你详谈的。此外”

    蔡薇薇黛眉轻扬,接口道:“这有什么好谈呢!我觉得你和二哥相识在先,你们就是朋友,何况你对二哥很好,一心一意帮他的忙,这些我早都知道了,我内心很感激你。”

    阮红玉轻轻颔首道:“你是因华公子感激我?所以你不让我走?”

    蔡薇薇点一点头,道:“嗯!我既然喜欢二哥,二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二哥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你对二哥好,为二哥弄成这等模样,我当然不能让你走,否则的话,我就算不得喜欢二哥了。反过来讲,如说有人关怀二哥我就嫉妒,岂不成了罔顾义理,自私自利的人,那也不值得二哥喜欢啊?”

    这番话幼稚的可怜,也纯真的可爱,华云龙曾有“开导她敞开胸怀,兼容并蓄,学习一点博爱之道”的想法,此刻如果让他听到,不知他作何感觉,如今听在阮红玉耳内,阮红玉却是大摇其头,长长一声喟叹,道:“薇妹太天真了,男女相悦之情,怎能依一般常理而论呢!”

    蔡薇薇眨眨眼睛,道:“这是论常啊!朋友之道不是五伦之一么。”

    阮红玉不觉失笑道:“你这孩子唉!男女之间的事,那有像你这样的?你似懂非懂,居然将男女之情与朋友之道混为一谈,旁人听了,岂不要笑掉大牙。”

    蔡薇薇楞然不解,道:“怎么?其中另有讲究么?”

    阮红玉道:“讲究多哩!譬如说,我若将你二哥抢走,你会不会恨我?嫉妒我?”

    蔡薇薇星眸眨动,吟哦道:“这个”

    阮红玉微微一笑,接口道:“你一定会嫉妒,一定会恨我,如若不然,那才真正算不得喜欢你二哥了。这就是男女之清,也就是与‘朋友之道’不同之处,懂了么?”

    蔡薇薇聪明绝顶,阮红玉这样一讲,再加上她反躬自问,焉有不懂之理。

    她不但懂,而且懂得更深了一层。

    但见她目光一凝,深深投注在阮红玉脸上,瞧了片刻,突然笑容一绽,尖声叫道:

    “嗨!我知道了,原来你你自己在嫉妒我啊!”她突然尖声大叫,吓坏了一侧的琪儿,只见琪儿惊惶失措的悄声道:“小姐,你怎么啦?惊动了二公子可不得了。”

    蔡薇薇凛然一震,脸庞一转,迅即向华云龙望去。

    阮红玉也是一震,也不觉向华云龙望去,及见华云龙并无异样,始才心头一宽,双双收回了目光。

    只见蔡薇薇吐一吐舌,作了一个鬼脸,随即悄声道:“吓了我一跳喂!阮姐,你老实讲,可是在嫉妒我?”

    阮红玉惨白的脸色微微一红,道:“实不相瞒,原先确是有一点嫉妒。”

    蔡薇薇性情天真,见状“噗哧”一笑,道:“嫉妒就是嫉妒嘛!什么‘有一点’还说‘原先’哩!”

    阮红玉被那小儿女态一逗弄,不禁抬手指着她的鼻尖,失笑道:“你啊”蔡薇薇“吃吃”而笑,道:“我什么?我可没有嫉妒你,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顿了一顿,忽又一本正经的道:“我问你,阮姐!现在讲清楚了,该可以不走了吧?”

    话落,仰起面孔,满怀希冀之色,静待阮红玉的答复。

    讵料阮红玉却自将头一摇,道:“不!我还是要走。”

    蔡薇薇大感不悦,眉头一蹙,眼睛一瞪,好似就要发作。

    阮红玉一瞧苗头不对,忙又接道:“薇妹听我讲,我所以坚持要走,并非嫉妒你,而是另有缘故。”

    蔡薇薇冷声一哼,道:“你永远夹缠不清,另有缘故就讲,我懒得和你噜苏。”

    阮红玉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好,我讲,我请问,薇妹认识华公子多久啦?”

    蔡薇薇将头一昂,讶然道:“你究竟转些什么念头?为何尽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阮红玉含笑说道:“先请别问,告诉我认识你二哥多久了?”

    蔡薇薇本想不答,但见她问得正经,却又感到不忍,顿了一顿,简简单单道:“昨天。”

    阮红玉不觉奇道:“昨天?你们相识仅仅一日?”

    蔡薇薇道:“认识是早认识了,昨天才真正交谈。”

    阮红玉“哦”了一声,道:“这样讲,你们也算一见钟情了。”

    蔡薇薇黛眉一扬,道:“才不是哩!我初次见他,恨不得斗他一斗。”

    阮红玉微微一怔,道:“有这等事?”

    蔡薇薇眉头一皱,道:“我还骗你不成?那时我哥哥称赞他,我公公也称赞他,将他说成天上少有,地下无双,我气他不过,当然想斗他一斗咯!”

    阮红玉缓缓颔首道:“原来如此那么,你对二哥心生好感,慢慢的喜欢他,乃是昨天交谈以后的事啦?”

    蔡薇薇一面寻思,一面说道:“我也不清楚,我昨天见到他时,还是想斗他一斗,后来后来”

    阮红玉接口笑道:“后来被他的神韵所折,因之改变主意了?”

    蔡薇薇好似沉缅在回忆之中,眨眨眼睛,道:“也不是。”

    想了一下,突然笑道:“我想起来了,那是因为你,还有就是受大哥的影响。”

    阮红玉好生诧异,微微一征,道:“因为我?”

    蔡薇薇点一点头,道:“嗯!四天前,我碰上华熙大哥,当时大哥奉命前往金陵,我陪他一路东行,目的就是想斗一斗二哥。一路上我无话找话讲,问了不少有关二哥的事,大哥敦厚纯良,总是有问必答,讲过二哥的长处,也讲他的短处,现在想来,我对二哥的印象,也许从那时侯起,就已经渐渐变好了。”

    她讲顺了口,微微顿了一顿,又复接道:“两天前,咱们在滁县遇上家兄等一伙人,知道了你与二哥相约之事,因为大哥奉有华伯父的口谕,叫他转告二哥特别注意,暂勿与魔教中人正面冲突,而金陵方面恰巧发生变故,正需人手,大哥分身乏术,心中万分焦急,我一见是个机会,于是就自告奋勇,讨来这份差事,赶来岘山阻止二哥赴约”

    提起岘山之约,阮红玉不觉感慨系之,幽幽一声叹息,道:“这事都怪我,不过,究竟如何泄露了机密,我到如今还是想它不通。”

    蔡薇薇道:“事已过去,不必去想了。”

    阮红玉微微颔首,道:“薇妹说得是,当时你赶来岘山,‘必想斗一斗’华公子的念头尚未全熄吧?”

    蔡薇薇道:“谁说不是哩!我在赤镇一座茶楼见到他,首先就百般刁难,故意逗他生气,不料他爽朗之外,却也稳健得很,任你词锋再利,他总是和和气气,曲意逢迎”

    阮红玉忍耐不住,道:“因之你就改变心意了?”

    蔡薇薇道:“我也不知如何改变心意的,总之我找不到惹事的藉口,后来我说明来意,又故意讲他为美色所迷,不听同胞兄长之命,岂知他固执得很,说好说歹,就是不肯答应,弄得我无法可施,只有软语相求,唉!讲起来时气人,你知道他怎么说?”

    阮红玉道:“他怎么说?”

    蔡薇薇道:“他说‘兄弟,你听我讲,情是情,义是义,我答应你,是情,我去岘山赴约,是义,咱们为了处世,情与义必须现在分得明白,你可还要我不去岘山赴约么?’那时侯我已喊他二哥了,想不到他这人软硬不吃,反过来教训我一顿。”

    阮红玉含笑说道:“他这人真真假假,看去怪诞不经,其实却是正人君子,满怀仁义道德,有时侯的确固执得很。”

    蔡薇薇频频颔首,道:“嗯!我以后也想到了。就因为想到这一点,所以所以”

    忽然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脸上也涌起一片娇羞的红晕。

    阮红玉含笑接口道:“所以你才喜欢他,才对他关心起来,是么?”

    蔡薇薇头脸深垂,忸怩地道:“我我觉得他守信仗义,不会负人。”

    阮红玉察言观色,暗暗付道:“这孩子情窦初开,想不到潜意识中,却有托付终身之意了。”

    忖念中抬起右掌,轻抚着她的秀发,蔼然说道:“薇妹不必害羞,我也是女人,唯有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理,华公子不但人品俊逸,而且是个有胆气,有魄力,重情尚义,敢作敢为的人,这种人不畏险阻,责任心重,确是可以信托的。”

    话声微顿,倏又接道:“薇妹,如今我明白了,你对华公子的爱意乃是由忿然之气渐变而来,这份爱意来得曲折,和缓而细腻,不比我那一见钟情,完全是身不由己。由此可见,你的爱意比我深,已是根深蒂固,浑然忘我了。”

    只见蔡薇薇红着脸孔,抬目楞然道:“阮姐是取笑我么?什么深啊浅啊!浑然忘我?你究竟要讲什么,何不简单的讲,转弯抹角,我被你弄糊涂了。”

    阮红玉轻声一笑,道:“这就是浑然忘我啊!你浑浑噩噩,但知与华公子站在一条线上,一味想到无负于我。一味想将我留下,殊不知留下我来,对华公子却是有害无益的事。

    你既然爱他,为何不设身处地,替华公子想一想呢?”

    蔡薇薇大为怔楞,眉头一皱,道:“设身处地?难道难道我错了?”

    阮红玉道:“其实也不算错,你是将己心,作彼心,想当然耳,我经历过一段创伤,深深领悟到‘体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如今武林劫运方兴未艾,华公子首当其冲,正有无数艰困危难的事,需要他—一克服,拖上我一个累赘,那就害他束手束脚了。”

    这道理虽然浅近,却也巅扑不破,阮红玉讲得含蓄,并未讲出危言耸听的话来,蔡薇薇却是霍然心惊,暗暗付道:“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眼前是多事之秋,二哥又是个义不反顾的性子,就算直接到云中山去,也难免碰上牛蛇鬼神之属,那真要凭添不少麻烦了,可是可是,阮姐武功已失,独自行走,那更危险啊!”她感到左右为难,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才好。

    但闻阮红玉低声一叹,道:“唉!咱们观点纵有不同,谈起对华公子一片爱意,也堪称并无二致了,薇妹,你是爱他的,为他着想,你还要留我,不让我走么?”

    蔡薇薇正感为难,被她一逼,不觉脱口道:“那么你呢!你怎么办?”

    阮红玉幽幽一笑,道:“不必为我耽心,薇妹想通就好了。”

    蔡薇薇着急的道:“不行啊,你究竟作何打算?总该讲给我听听啊!”阮红玉闭上眼睛,想了一下,道:“我想走一趟关外,去找我的师父。”

    蔡薇薇耽心地道:“令师是哪一位?他能助你恢复武功么?”

    阮红玉避重就轻,淡然说道:“路子相同,我想会有希望的。”

    她去意已决,好似不愿多言,当下话锋一转,忽又接道:“薇妹,华公子劳你照拂了,他日有缘,咱们再图相聚吧!”

    心须一酸,两颗晶莹的泪珠跌落尘埃。

    蔡薇薇泪承于睫,泫然饮泣道:“你你当真非走不可么?”

    阮红玉强作笑颜,举起衣袖,拭去她颊上的珠泪,道:“孩子话,不走怎么行?实在讲,咱们乍逢又分,如非为华公子着想,我又何尝舍得,别孩子气,去吧!去看看华公子怎样了。”

    话声中,轻轻扳转蔡薇薇的身子,轻轻向前推去。

    蔡薇薇身不由己的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道:“阮姐,告诉我令师是哪一位?我到关外来找你。”

    阮红玉道:“不必了,我会来找你的。”

    话声陡顿,迅捷的向华云龙瞥了一眼,随即转过身子,朝那神殿大门走去。

    蔡薇薇急行数步,好似还有话讲,突然间心念一动。感到再讲也是多余,于是硬下心肠,止住脚步,听由阮红玉走出大门,步下丹墀,消失在日光之下。

    这一刻,她心里好似多了些什么,又好似少了些什么,其实脑际一片混沌,纵有感触,一时也分辨不清,楞然半晌,忽听琪儿悄声道:“阮小姐走远了。”

    蔡薇薇“哦”了一声,目光转动,在琪儿身上来回扫视一遍,忽然说道:“快,你赶上去。”

    棋儿一怔,一道:“赶上去做什么?”

    蔡薇薇挥一挥手,道:“护送她去关外。快,快去。”

    琪儿一震,道:“关外?”

    蔡薇薇目光一棱,道:“一句话也听不清么?你再不去,阮小姐出了差池,我唯你是问。”

    琪儿大为震惊,嚅声道:“你你谁侍候你啊?”

    蔡薇薇眉头一皱,道:“你好噜苏,我不要你管,快去。”

    琪儿小嘴一厥,道:“去就去,我武功低微,出了岔错,我可不管。”

    琪儿乃是蔡薇薇的侍婢,从小在蔡薇薇身边长大,叫她遽然离开小姐,她心中自然万分不愿,因之嘴上在讲,脚下却是分毫未动。

    蔡薇薇何当舍得差她远去,只因身边另无可遣之人,而对阮红玉孤身运行,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临时作此决定,此刻话已出口,更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见她脸色一沉,故作嗔声道:“莫名其妙,你是拿跷么?告诉你,一路上小心侍侯阮小姐不得稍有怠慢,就算她不肯接纳,也得悄悄的跟随身后,护送她直到地头,听见没有?”

    琪儿嘴唇撅的更高,道:“听见了。”

    嘴说“听见了”身子仍旧纹风未动。

    蔡薇薇心头感慨不已,表面却自眼睛一瞪,怒声喝道:“听见了还不快走?当真要讨打了。”

    手掌一抬,作势就待击去。

    琪儿先是一怔,继而亢声道:“走啦!走啦!”

    身子一转,狠狠的跺一跺脚,始才迈开步子,掠出破殿的断垣,直往山下奔去。

    蔡薇薇眼望琪儿掠下山去,不禁感谓地摇头一叹,自言自语道:“但愿琪儿听话,但愿阮姐姐不要出事。”

    自语声中,她缓缓转过身躯,心悬多端地回到了华云龙身边。

    这时,华云龙的气色已经大见好转。

    他此刻肤色晶莹,气息悠长,一副神仪内蕴,宝相庄严的模样,好似已人物我两忘之境,对身外的一切早已浑然无知,足见“虺毒”纵然未除,那一套所谓“特异”的练功法门也已见效了。

    蔡薇薇本是天真活泼,了无忧虑的少女,见到华云龙此刻的神情,不禁胸怀大畅,戚容尽敛,绽开了一丝明媚的笑意。

    她在华云龙脸上瞧了一忽,突然口齿启动,笑脸盈盈的一知讲了些什么,然后身子一挫,又在华云龙对面坐了下去。

    日薄西山,华云龙终于在蔡薇薇全神贯注中苏醒,悠悠然吐出一口浊气,双目一睁,站起身来。

    蔡薇薇一见,连忙也站起身来,欢声叫道:“二哥大好啦?想不到你已见过我公公了。”

    原来所谓“特异”的练功法门,正是元清大师所授的“无极定冲心法”这一套逆气行功的心法,乃是蔡薇薇家传的武功之一,蔡薇薇秉赋奇佳,习之有素,触目之下,早已了然于胸。

    只见华云龙游目四顾,漫声应道:“那虺毒顽强得很,功行三转,也只能将它逼处一隅。”

    蔡薇薇凛然一震,急声道:“逼在哪里?不碍事么?”

    华云龙目光一转,向她脸上瞧去,忽然笑容一绽“嗨”一声道:“原来是威哦!

    我该叫你什么?威妹么?”

    蔡薇薇眉头一皱,道:“你这人毫不正经,人家问你虺毒逼在哪里?碍不碍事嘛?”

    华云龙哈哈一笑,一把将她拉了过来,道:“逼在‘俞鬲’与‘俞脾’之间,不碍事。

    告诉我,我该叫你什么?”

    蔡薇薇挣了一挣,未能挣脱他的手掌,因之脸上一红,嗔声道:“快放手,你又要欺侮我了?”

    华云龙闻言一震,急忙松开手掌,惶然道:“该死,该死,我又得意忘形了。”

    蔡薇薇见他惶然之状,不觉容颜一舒,道:“我叫薇薇,大哥叫我薇妹。”

    华云龙心头一宽,道:“既然如此,恕我托大,也要叫你薇妹了。”

    话声一落,再次游目四顾,好似事已过去,有了道歉之意也就算了。

    蔡薇薇见怪不怪,顿了一顿,问道:“你是在找阮姐么?”

    华云龙目光一转,凝注道:“是啊!阮姑娘怎地不见?还有大哥,大哥尚未回来么?”

    蔡薇薇道:“阮姐找她师父去了。大哥沉凝稳健,想必不会发生意外吧!”

    嘴上在讲,但华熙久久不归,心中也不觉惶然不安起来。

    华云龙却是翟然一震,道:“阮姑娘走了?她到哪里去找师父?她”

    言下一副焦灼不安之状,只因事在蔡薇薇意料之中,蔡薇薇不慌不忙,接口言道:“她说要去关外找师父,师父的名讳不肯讲,不过,我已差遣琪儿前去护送,琪儿年纪虽小,人颇机警,相信不会出事的。”

    华云龙闻言一怔,目光在蔡薇薇脸上转了一转,随即微微一笑,道:“我道琪儿为何不见,原来护送阮姑娘去了,哈哈!薇妹处事练达,我放心了。”

    蔡薇薇眉头一皱,暗暗忖道:“看来还是阮姐有理,他对阮姐的去留并不十分关心”

    只见华云龙跨前一步,牵起她的右臂,道:“薇妹,咱们也下山去?”

    蔡薇薇仰面讶然,眨眨眼睛,道:“你是想接应大哥去么?”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嗯!大哥久久未归,咱们看看去。”

    话声中拉着蔡薇薇纤纤玉手,迈开步子,向那神殿大门行去。

    蔡薇薇与他并肩而行,脸庞一侧,目光凝注,道:“咱们先讲好,万一大哥有了意外,你那虺毒来除,可不能徒逞血气之勇,一味冲动贲事,再蹈覆辙啊?”

    华云龙微微一笑,漫声道:“有你在旁,还耽什么心事。”

    蔡薇薇突然止步,一把将华云龙拉住,肃然道:“一定要讲好。到时候你不能动手,一切有我,听到了么?”

    华云龙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有你,有你,哈哈!那‘九阴教’主冷僻孤傲,心狠手辣,再若不走,大哥果真出了事,‘九阴教’主远走高飞,有你也是枉然了。”

    蔡薇薇凛然一震,心头惶然,道:“那咱们走快一点。”

    抓住华云龙的手臂,身子一飘,双双窜出了殿门。

    蔡薇薇的轻功造诣,当真已达御风飞行之境,她一路窜高跃低,星掷丸抛,一跳三五丈,风驰电掣一般,好似毫不费力。

    华云龙与她携手奔行,但闻耳畔呼呼风响,眼前恍恍惚惚连身外的景物也看不清楚,后来他索性收敛真力,任由蔡薇薇拉着他跑,不料蔡薇薇举重若轻,奔行的速度丝毫也不见缓慢仍是点尘不不惊疾逾电闪。少年人没有不好奇的,华云龙曾在钟山之巅见过蔡薇薇的翩然身法,那时蔡薇薇袅袅从天而降,不徐不疾,有如天女下凡,他心中便曾惊疑不已,奔行了一阵,好奇之心愈来愈炽,终于忍耐不住,侧面问道:“喂!薇妹,你的轻功是谁教的?令堂么?”

    蔡薇薇不经意的“嗯”了一声,微顿过后,忽又头脸一转,道:“对啦!你在那里见到我公公的?”

    华云龙一愕,讶然道:“你公公?”

    蔡薇薇信口应道:“是啊!你那套‘无极定衡心法’不是公公传授的么?”

    华云龙越发讶然道:“‘无极定衡’?哦!薇妹是讲,我刚才运功逼毒的逆气行功心法,叫做‘无极定衡’?”

    蔡薇薇听他的口吻,不觉惑然道:“怪了,那是咱们家的独传心法,并未流传在外,也没有秘笈遗世,听你的口气,好象未曾见过公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世上另有一套逆气行功的法门么?”

    华云龙道:“我不知道,我是幸得异人传授,那时”

    蔡薇薇急于解开这一疑惑,不耐听他详述,当下截口道:“你背诵一段口诀我听听。”

    华云龙一想也对,背诵一段口诀,强过叙述当日的经过,顿时念道:“此身非所有,此心非所有,往来苍冥间,混沌无休止”

    这一套心法,本是元清大师所授,蔡薇薇耳熟能详,听得几句,已知真伪,只见她笑容一绽,欢声接道:“动静乘太极,顺逆犹轮回。好啦,好啦!正是咱们家的独传心法,正是公公传授你的,不必再念了。”

    华云龙闻为之下,也觉欢畅无比,一时兴起,脱口言道:“好啊!咱们来谈谈你们家的武功。”

    不料蔡薇薇却又一本正经道:“现在不谈,咱们得走快一点,见到大哥再说。”

    她果真又加了几成功力,瞬眼已在十丈以外。

    华云龙本有很多疑问要问,譬如元清大师的姓名,蔡家武功的渊源,还有蔡昌义的武功平平,蔡薇薇却似不可测,究竟是什么道理?只因蔡薇薇讲得正经,自己也确实耽心大哥有意外,因之闻言之下,只得耐住性子,也展开家传的轻功身法,与蔡薇薇携手并进,直往山下奔去。

    他这里默然运足功力,两人的速度顿时倍增,须臾已抵岘山之麓。

    此处离赤镇不过二箭之地,华云龙步子一慢,忽然说道:“薇妹,你将长衫脱掉。”

    蔡薇薇一怔止步,道:“为什么?”

    华云龙停下身来,道:“咱们不知大哥约会之地,须得到镇上去问,你的头巾忘在山顶,穿着不男不女,那会惹人见笑的。”

    原来蔡薇薇头巾被揭,接着就是一阵争夺、哭闹,华云龙调息怯毒,阮红玉争辩离去,等到华云龙运功完毕,蔡薇薇早将此事忘怀了。

    只听蔡薇薇“哦”了一声,慌慌张张去放腰带,不料腰带解了一半,忽又脸上一红,两手向前一围,抬目轻叱道:“不准看,转过身去。”

    华云龙不禁莞尔,道:“好吧,我慢慢走,你快一点。”

    身子一转,缓缓向前走去。

    这时已是酉末时分,夜色苍茫,远远望去,但见赤镇灯火隐约,不时可闻嘻笑呼唤之声,气氛平静得很。

    华云龙边走边等,走出百十步,仍不见蔡薇薇赶来,忖道:“女人真麻烦,脱一件外衣要那么久。”

    忖念之中忽听蔡薇薇喝一声,道:“什么人?还不站住?”

    华云龙心头一凛,来不及转念,急忙脚下一点,人已倒纵而回。

    但见一条灰影贴地窜起,奔向东方,蔡薇薇好似呆了一呆,始才腾身追去。

    那灰影身法奇快,纵高伏低,三幌两幌,眼看将要钻入一片丛林之中,蔡薇薇纵然轻功卓绝,只因起步较迟,却是追他不上。

    华云龙心头大急,连忙双腿一剪,也向那片丛林扑去。口中喝道:“朋友请留步。”

    距离较远,起步较迟,随后追去,那是虚应故事,于事无济了。

    岂知那灰影奔近丛林边缘,顿了一顿,却不入林,反而转过身来,扬声道:“来人可是云龙弟么?”

    听语气竟是熟人,是因听出华云龙的声音始才止步的。

    华云龙闻言睹状,不觉微怔,身形未停,口中应道:“正是华老二,兄台是那一位?”

    那灰影闻言之下,顿时欢声道:“嗨!我找得你好苦。”

    身子一跃,急急迎了上来。

    华云龙眼望迎来的灰影,仔细一瞧,不禁雀跃,道:“原来是逸枫兄,哈哈!大水冲倒贩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

    话声中身形急问。连忙迎去。

    忽听蔡薇薇冷声喝道:“慢一点。”

    华云龙微微一怔,回首讶然道:“怎么?你们不认得?”

    蔡薇薇站在一丈开外。忿忿然道:“当然认得,我问你为如鬼鬼祟祟,吭也不吭一声?”

    只听袁逸枫恍然一“哦”道:“原来是蔡家妹子?我道我道唉!那是愚兄看错人了。”

    蔡薇薇冷声一哼,好似气犹未平,口齿启动,又待驳斥。

    华云龙一见,连忙笑道:“薇妹,夜色苍茫,视界不清,看错人也是有的,你别”

    言犹未了,只见蔡薇薇将头一仰,忿然截口道:“你不要管,往日他就是如此,就是爱捉弄我,哼!今天可不行,今天非要他讲个道理出来。”

    话声微顿,脸庞一转,目注袁逸枫,唉声接道:“讲啊!为何躲在山石后面不出声,可是存心想捉弄我?”

    袁逸枫厥状至为尴尬,苦苦一笑,道:“贤妹冤枉我了,愚兄不知是你啊!”蔡薇薇抿一抿嘴,道:“鬼才相信,咱们讲过话,你躲在山石背后,那儿离咱们讲话之处不足三丈,难道连声音都听不出来?再说,论武功,‘金陵五公子’你是翘楚,就算听不出来,那也用不着逃。哼!装模作样,骗得了我?”

    华云龙暗暗失笑,忖道:“薇妹蛮不讲理了,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看来这两人性惰不投,逸枫兄昔日的玩笑过份了一点,惹她生气了。”

    忖念中,只听袁逸枫干笑一声,道:“说来惭愧,愚兄确实不知是你。不怕你见笑,如非后来听出云龙弟的声音,愚兄早已钻入林内逃得无影无踪了。”

    蔡薇薇一声冷笑,道:“你逃得了么?”

    袁逸枫微微一怔,道:“逃不逃得了,那是另一回事,事实上,原先知道是你,愚兄何须要逃?云龙弟,你说不是么?”

    蔡薇薇嗔声喝道:“不准问他,也不准避重就轻,老实讲,你在转些什么鬼念头?”

    口吻愈来愈严厉,大有不讲明白决不干休之势,华云龙感到过意不去,忙道:“薇妹过份了,彼此通家之好,逸枫兄会有什么鬼念头”

    话未说完,蔡薇薇已自截口道:“你知道什么?他这人表面岸然,骨子里一肚子坏主意”

    华云龙微微一笑,也截口道:“别孩子气,逸枫兄与昌义兄谊同手足,他视你如妹,偶而开开玩笑逗逗你,事所难兔,你记在心中已是不对,再要出言不慎,那就令人寒心了。”

    话声微顿,脸庞一转,又向袁逸枫道:“逸枫兄因何到此?是为寻觅小弟而来么?”

    他这样讲,目的乃是引开话题,兔得形成僵局,难以处理。

    不料袁逸枫尚未开口,蔡薇薇已经冲了过来,道:“等一等,先回答我,你躲在山石背后,究竟想干什么?”

    华云龙闻言一楞,不觉忖道:“什么道理啊?薇妹为何这般执拗?逸枫兄虽有不是,也不该一点情面不留,令人下不了台,难道难道逸枫兄操守方面,确有垢病么?”

    转念至此,不禁目凝神光,仔细朝袁逸枫望去。

    但见袁逸枫苦苦一笑,无可奈何的道:“好吧!贤妹既然非要我讲,我也顾不得脸皮了,老实说,我是被几个女子所逼,好不容易脱出她们的追踪,我疲于奔命,成了惊弓之鸟,刚才是在那块山石之后运功调息,什么也没有想。贤妹子,削了我的脸皮,你满意了吧?”

    此言一出,华云龙大为怔楞,骇然问道:“几个女子?是‘九阴教’的属下么?”

    但闻蔡薇薇冷声接道:“谁知是真是假,我不相信凭几个女子,能将他逼得疲于奔命。”

    袁逸枫亢声叫道:“这是事实啊!你若不信,请到山石后面去看,那里有一件白色衣物,如非那件衣物呼啸而至,我还入室未醒哩!”

    蔡藏薇黛眉转扬,道:“不看也知道,那是我的外衣。一件外衣就将你吓得抱头鼠窜,你叫谁信?”

    袁逸枫无限冤屈的道:“我是惊弓之鸟,夜色茫茫,我蓦然惊醒,见到”

    蔡薇薇抿一抿嘴,不屑的接道:“见到一个女子,你就吓破胆了?哼!可借得很,若叫我信,你得另外再编一套理由。”

    袁逸枫大为怔楞,目光转动,想了一想,忽然喟声道:“唉!这也不信,那也不信,看来愚兄只有告辞了。”

    蔡薇薇冷冷一哼,道:“爱走不走,谁管了。”

    华云龙大诧感异,眉头一皱,暗暗付道:“什么道理?苦苦追问,好似非要问出一个结果来,如今人家要走,她却不加留难了。”

    只听袁逸枫深深一叹,道:“好吧,既然如此,愚兄走了。”

    华云龙闻言一惊,忙加挽留道:“不要走,不要走,薇妹年幼,袁逸枫兄千万”

    言犹未了,蔡薇薇已自截口道:“他要走,你留他干么?”

    华云龙一愕,回头道:“薇妹”

    袁逸枫脸上闪过一丝怨毒之色,接口说道:“龙弟不必多费唇舌了,薇妹的性子我知道,就算勉强留下,也难兔惹她生气,不如暂且别过为妙。”

    华云龙怕他真的要走,连忙说道:“那里话,薇妹没有理由生气,逸枫兄不该计较,走,咱们到镇上谈谈去。”

    袁逸枫身子一闪,避了开去,微笑道:“不必了,见你无恙,我已放心,将来再谈吧!”

    抱拳一拱,转身奔去。

    华云龙大为着急,他实在有事要问,不禁叫道:“等一等,你到那里去?”

    脚下一瞪,就待追去,不料人来纵起,已被蔡薇薇一把拉住了。

    只听袁逸枫边跑边应道:“我不能等,昭南兄业已西上,我得从速赶去。”

    华云龙一听更急,跺脚叫道:“昭南见西上干么”

    袁逸枫奔行极速,远远应道:“据说余伯父是被魔教中人劫走,生死不明”

    人已去远,话声隐隐约约,至此已不可闻。

    华云龙不敢用力,挣不脱蔡薇薇的手掌,急得跌足不已,道:“薇妹快放手,此事非同儿戏,咱们得从速追上逸枫兄。”

    蔡薇薇仍是紧紧抓住他不放,仰面阴声道:“你当真信他的话?”

    华云龙轻声一叹,道:“你太顽皮,事关余伯父的生死,还会有假么?”

    蔡薇薇眨眨眼睛,道:“那末,大哥的事你不管啦?”

    华云龙微微一忖,顿感左右为难,不觉无词以对。

    蔡薇薇忽又问道:“你知道姓袁的去那里?”

    华云龙又是一忖,道:“他不是说去追昭南兄?”

    蔡薇薇淡淡地道:“那是西上了,可惜他说西上,也许正是东下,你如不信,尽管去追。”

    撒开手掌,缓缓朝赤镇行去。

    华云龙作难了,别说华熙的事放心不下,此刻就是去追,那袁逸枫也巳走得无影无踪,何况蔡薇薇话中有话,此事也颇费猜疑。

    他不是昧于事理的人,想了一想,觉得追已无及,不如先将大哥华熙的事弄弄清楚再作道理,因之紧行几步,赶上了蔡薇薇。

    蔡薇薇“噗哧”一笑,回眸凝视道:“怎么又不去追了?”华云龙坦然道:“咱们先找到大哥再说。蔡薇薇眉开眼笑,道:“本来就是嘛!姓袁的最不是东西,他的话怎么能信。”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薇妹?你对逸枫兄好象成见很深么?”

    蔡薇薇扬一扬眉,道:“成见?哼!这种人心口不一,我最讨厌他,如非家兄等与他交情不恶,我呀!早就给他难看了。”

    华云龙双眉一轩,讶然道:“心口不一?我看逸枫兄”

    蔡薇薇黛眉紧蹙,厌恶的道:“别再逸枫兄长,逸枫兄短了,你最好跟他绝交,不要往来。”

    华云龙双眉紧蹙,暗暗讨道:“怪事,薇妹对他好象不仅讨厌而已,那是视若仇敌了,什么道理呢?逸枫兄俊朗好义,不像是个邪恶之人啊!”他心头千四百转,总不愿往坏处想,总觉得蔡薇薇年轻任性,对袁逸枫观感如斯,乃是个人的偏见,因之他心中在想,表面却自微微一笑,道:“蔡妹叫我和他绝交,想必总有道理,能不能举个事例,譬如怎样的心口不一?也好让我作个决断。”

    蔡薇薇嘴角一披,道:“我就知道你是死心眼,好吧!我告诉你,他这人外表朗爽,好像是个坦坦君子,在家兄等面前更是满嘴仁义道德,其实啊!他是个卑鄙无耻的人。”

    华云龙闻言一怔,道:“你有所见么?”

    蔡薇薇将头一昂,道:“当然咯!我不但亲眼见过,而且亲身受过。因为他与家兄等交情不恶,我以往也喊他‘袁四哥’,谁知他老是捉弄我,那时我虽然觉得讨厌,可也仅仅是讨厌而已,直到有一次有一次”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华云龙心头狂跳,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可是他对你无礼?”

    蔡薇薇冷声一哼,道:“他敢么?他若敢对我无礼,早就叫他吃足苦头了。”

    华云龙顿觉胸口一畅,不禁吁一口气,道:“那很好,你讲下去。”

    蔡薇薇将头一摇,道:“不讲啦!想想都要生气,还讲呢!”

    华云龙眨眨眼睛,暗暗忖道:“看情形,逸枫兄是个好色的人,一定有什么丑行落在薇妹眼里,薇妹是羞于开口,所以不愿讲”

    他心中疑念千回,却不愿遽加论断,只是默默的向前走去。

    蔡薇薇见他默然不语,忽又说道:“你可是还不相信么?告诉你,他捉弄高三哥高颂平家的婢女,闭住那婢女的穴道,正在脱她的衣裙,被我碰见了,从那次以后,我再也不喊他四哥。你想想看,这种人道貌岸然,背地里下流无耻,会是心口如一的人么?你若不跟他绝交,将来一定有你的苦头吃。”

    她这般言之凿凿,愈讲愈是气愤,另外换一个人,不信也得信了。

    可是,华云龙与众不同,他是个不肯轻信的人,此刻纵然信了几成,纵然暗暗震惊不已,只因事非目睹,却是不愿置评。

    但见他微一吟哦,随即蔼然道:“薇妹,咱们不谈他了,咱们走快一点。”

    蔡薇薇闻言一怔,道:“怎么?你敢是还不相信?还要与他往来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我多加注意就是了,俗语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若果真是个邪恶的人,将来我第一个不放过他,你请放心。”

    蔡薇薇顿了一顿,蹙眉一叹,道:“好吧!我知道你有你的主见,我不能勉强,不过,日后相逢,你要多留几分警觉,不要上他的当。”

    华云龙点头唯唯,于是,他二人携手而行。须臾到了赤镇,直奔“宜兴楼”

    此刻,蔡薇薇一身女装,那位名叫吴培芝的店伙已不认得,但华云龙衣着未变,只是短少一件被风。纵然满身尘土,那店伙却是记忆犹新,一眼便能认出。

    但见那店伙满脸笑容,急急迎来,道:“公子爷回来啦?恭喜您不虚此行。哈哈!请,楼上请。”

    显然的,他是误将蔡薇薇当作阮红玉了。

    华云龙未加辩说,迳行登上楼梯,微笑道:“难得你还认得我,访问这两日可有扎眼的人来过?”

    那店伙紧随身后,道:“扎眼的人?哦!”突然压低嗓门,悄声接道:“有几个,现在还在楼上。”

    华云龙一惊止步,也悄声道:“有几个?什么装束?”

    那店伙眼角向楼上一飘,故作神秘道:“三个小妞,好标致,敝镇从未见过,好像

    好像”

    他有意借蔡薇薇作个譬方,不料目光所及,见到蔡薇薇举世无双的绝代容颜,却自舌头打结,嗫嗫嚅嚅的再也接不下去。

    蔡薇薇听说仅是几个“妞儿”不由一声轻叱“蹬蹬蹬蹬”如飞奔上楼去。

    华云龙却自莞尔一笑,举手一挥,道:“随意弄点吃的,咱们吃完还要赶路,你去张罗吧!”

    话落转身,缓缓上楼而去。

    楼上似乎客满了,蔡薇薇站在梯口东张西望,那店伙所讲的“三个小妞儿”坐在临窗靠西的一面,看去风致嫣然,确有几分姿色。

    他在临窗靠东的一面选了一付座头,挽着蔡薇薇分边落坐,一面打量楼上的食客,察看可有惹眼的江湖人物,不料这些食客泰半俱是本镇人氏,够的上“惹眼”两字的,那便只有那三个“妞儿”了。

    那三个“妞儿”年纪不大,最大的不过十八九岁,其中一人着翠绿,一人穿红,一人着鹅黄,同样的短袄长裙,腰际束一条同色绸巾,冀边佩一支同色绸质蝴蝶,显然俱是黄花闺女,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

    须臾,那店伙送来酒菜,华云龙再次问道:“伙计,请问午牌时分,可有一位身着蓝衫的公子在贵店打过尖么?”

    那店伙眨眨眼睛,想了一下,道:“可是一位腰佩长剑,年纪比您略大的少年公子?”

    华云龙心头暗喜,连连颔首道:“正是,正是,你可知道后来到那里去了?”

    那店伙将头一摇,道:“那位公子爷壮严得很,没有您随和,嘿嘿!小的没敢问。”

    华云龙神色一黯,道:“那末,他从那个方向走的,你记得么?”

    那店伙又是一声干笑,道:“万分抱歉,小的没留神。”

    华云龙但觉心头一沉,黯然的挥一挥手,道:“有劳了,你去忙吧!”

    那店伙哈腰一揖,连声应“是!”转身退去。

    华云龙问不出所以然来,想了一想,目注蔡薇薇道:“咱们吃饭,回头到四周转一圈,看看可有迹象可寻?”

    端起碗筷,狼吞虎咽的用起饭来,对那一壶温酒,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蔡薇薇本来就不会喝酒,一面用饭,一面悄声道:“喂!二哥,袁逸枫讲的话,也许有几分可信哩!”

    华云龙微微一怔,但见她厥状至为神秘,不觉也悄声道:“怎么说?你怎么又讲他可信了?”

    蔡薇薇暗暗向西边呶一呶嘴,道:“你看嘛!悄悄的看,那三个少女好似武功都不弱,他讲被几个女子逼得疲于奔命,恐伯是真的。”

    华云龙不经意的向西边瞥了一眼,道:“那三个少女虽然是武林中人,若说武功强过袁逸枫,能将袁逸枫逼得疲于奔命,那是夸大其词。吃饭吧!咱们找大哥要紧,不要惹人起疑,免得节外生枝。”

    蔡薇薇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道:“那是你没有注意,你再看,看她们的眼神,她们的眼神与人不同哩!”

    华云龙听她讲得正经,不禁又向西边望去。

    这一次他留了神,果然被他看出蹊跷来了。

    东西相对,隔开两张桌方,那三个少女一人背向东方,两人对面而坐,眼神不易捕捉,但那举手投足的神态仍是清晰可见,华云龙凝神窥视,但觉三个少女年纪虽小,却有一股撩人的韶致,而且那韶致看来颇熟,好似在那里见过一般。

    他一面凝视,一面讨道:“那里见过呢?我下山以来,见过的女子虽然不少,但却从未见过这几个人,莫非莫非哦!是了,方紫玉的门徒,一定是方紫玉的门徒。”

    他终于想起了方紫玉,想起了金陵“怡心妓院”一干女子的烟视媚行之态,也想起了方紫玉曾有“姹女数”准备开坛之说,因之他见怪不怪,将目光收了回来,向蔡薇薇点一点头。

    蔡薇薇随即悄声道:“看清楚了么?她们的眼神可是有一点特别?”

    华云龙低头用饭,信口应道:“嗯!全是‘姹女教’的门下。”

    蔡薇薇暗吃一惊,道:“‘姹女教’?岂不是个邪教么?你是怎样知道的?”

    华云龙淡淡的道:“我见过她们教主。该教命名虽然欠当,对咱们却也无苦。”

    蔡薇薇眉头一蹙,不信地道:“真的么?”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当然是真的,我还骗你不成?快吃饭吧!别空耽心事。”

    蔡薇薇闻言一笑,道:“那就对了,一定是袁逸枫惹了她们,才弄得灰头灰脸,没命奔逃。”

    原来她认定袁逸枫行止不端,是个表里不一的坏人,故此听到“姹女教”三个宇,顿时便感到惊疑不已,如今听说“姹女教”仅仅是“命名欠当”恰好符合了她的想法,于是心头一畅,说出了这几句话。

    可是,她再度提到袁逸枫,华云龙却是心头一动,暗暗忖道:“噫!逸枫兄怎会去惹她们?焉知不是她们去惹逸枫兄?双方不明彼此的来历,谁惹谁不也都有可能么?如果是她们去惹逸枫兄,一旦发生龃龉,逸枫见不敌而逃,那也是情理之常,这样的话,逸枫兄岂不可信啦?”

    须知他是个极端念旧的人,在他的潜意识中,总不愿袁逸枫是个淫邪之徒,否则的话,依他嫉恶如仇的性格,前此也不会主动转变话题了。

    然则,袁逸枫既然可信,蔡薇薇言之凿凿,又作何解。因之他脑际一片混沌,但觉真真假假,一时也分辨不清。

    蔡薇薇不知他内心竟有许多矛盾,自己暗自欢欣,忽略了华云龙何以发呆,顿了一顿,微微一笑,道:“二哥吃饭啊!吃饱了咱们就走,免得误事。”

    华云龙闻言惊醒,顿觉失态,连忙将头一低,食不甘味的填饱了肚子。

    结清账目,出了“宜兴楼”两人商议了一阵,双双奔向东方。

    他俩计议已定,准备由东而西,再由西而东,顺南还北,仔细投案一圈,倘无所见,决心沿江而上,取捷径直奔金陵,看看“医庐”的景况,再订尔后之行趾。至于华熙是否发生了意外,事难两全,那也只有慢慢打听了。

    这时正当西成之交,下弦月尚未升起,大地一片昏黑,他俩的目力纵然较一般人为佳,却也难以及远,摸索起来倍增困难,过了半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

    渐渐地,他俩接近了“九阴教”主邀约华熙之地了。

    那是一片说大不大的丛林,中央有一块亩许大小的草叶地上的青草,显见新近有人践踏过,可是,极目所至,却不见半个人影。

    蔡薇薇沉不住气,不觉目光一抬,道:“他们走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走了,看样子尚,未发生冲突。”

    蔡薇薇惶然道:“怎见得呢?”

    华云龙往地上指了一指,道:“这里总共不过十几个脚印,连那‘九阴教’主鬼头钢杖的印痕也甚清晰,丝毫不见混乱之状,可知并未发生搏斗之事。”

    蔡薇薇仍是不能释怀,道:“那末大哥呢?大哥为何不回山顶去?”

    华云龙举目四顾,道:“我也想不通,大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照理一定会回去,可是他竟没有回去。”

    蔡薇薇忧心忡忡的道:“莫非是‘九阴教’主突然出手,闭住大哥的穴道,将大哥劫走了?”

    华云龙将头一摇,道:“不可能,大哥不比我,我有时难免分心旁顾,遭人暗算,大哥稳健的很”

    说到此处,突然纵声一笑,道:“何方朋友到访?再不出来,华老二要来促驾了。”

    蔡薇薇方始一惊,右侧林内已经傅来一阵银铃似的声音,道:“二公子的是不凡,咱们自认为隐藏严密,不料仍然逃不过你的耳目。”

    话声中人影连幌,陆续走出三个人来。

    这三个人赫然竟是“宜兴楼”所见的少女,蔡薇薇蓦然一见,不觉脱口道:“哦!原来是你们。”

    三个少女袅袅行来,到达近处,同时裣衽一福。

    其中那位黄衣少女道:“二公子知道咱们的来历么?”

    华云龙还了一礼,道:“如果在下猜测不错,三位该是‘姹女教’的属下。”

    黄衣少女将头一摇,道:“错了,咱们乃是‘倩女教’的属下。”

    华云龙瞠目结舌,不觉一楞。

    黄衣少女忽又“噗哧”一笑,掩口葫芦道:“不过,你也猜得不错,‘倩女教’也就是‘姹女教’,新近才改。”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少女“吃吃”一阵娇笑,竟是毫无顾忌。

    蔡薇薇暗暗皱眉,忖道:“‘倩女教’的属下,难道都是不检细行,肆无忌惮的么?”

    华云龙却是见怪不怪,微微一笑,道:“据我所知,贵教命名,原是因‘姹女真经’而来,为何要改呢?”

    黄衣少女道:“你不是说,‘姹女教’是以女色迷人的邪教么?”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一时气愤之言,想不到你们教主竟当真了。”

    黄衣少女窃笑道:“你又错了,这仅是原因之一,主要是咱们师祖的意思。她老人家爱静,不愿因‘姹女’之名扰乱她的清修,此外就是咱们教主的意思了。”

    华云龙啼笑皆非,虚应故事地道:“你们教主又是什么意思?”

    黄衣少女道:“取用现在的教名啊!‘倩女离魂’的故事,你知道么?”

    华云龙性格风流“倩女离魂”的故事缠绵徘侧,记载于太平广记之上,他不知读过几遍了,焉有不知之理?当下但见他微笑颔首,故意一“哦”道:“原来如此,这样讲,贵教已经正式开坛啦?但不知贵教的总坛设在何处?职司如何分配?姑娘三位担任什么职务?”

    黄衣少女忽然正容道:“这个我不能说,事关敝教的机密,讲出来要受罚的,你请原谅。”

    蔡薇薇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露出了少女的本来面目:一时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黄衣少女目光一转,突然道:“这位姐姐,敢是蔡昌义公子的令妹么?”

    蔡薇薇闻言一怔,道:“是啊!我叫蔡薇薇,你是怎样知道的?”

    黄衣少女微笑道:“我不瞒你,凡是与华公子有关的人,咱们没有不知道的。”

    话声中目光一瞟,向华云龙抛去一个媚眼。

    她这个媚眼当真有荡人心魄之力,蔡薇薇看得直皱眉头,暗暗称怪不已。

    华云龙却是视若无睹,道:“贵教关顾之情,在下万分感激,但不知姑娘蹑踪在此,有何指教?”

    黄衣少女闻言之下,当即由怀内取出—张纸条,双手递了过来,道:“我要讲的全都写在纸上,你请过目。”

    华云龙接过纸条,正待望去,忽见黄衣少女身子一转,举手一挥,道:“五妹,九妹,咱们走。”

    脚下一蹬,宛如乳燕投林一般,已朝林内射去,其余二位少女一声不响,也向林内射去,瞬眼消失不见。”

    她三人说走就走,既无所求,也不等待下文,便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这等行径,大出华云龙与蔡薇薇两人意料之外,一时之间,他二人不觉双双怔住。

    过了半晌,蔡薇薇好似从睡梦中醒来,楞楞然道:“怪人,怪人。”

    目光一瞥,但见华云龙仍在发呆,于是扬声道:“喂!二哥,人走远了,看看纸条上写些什么,也许有大哥的消息哩!”

    华云龙眨眨眼睛,恍然道:“正是,正是,你也来吧!咱们一起看。”

    蔡薇薇跃了过来,二人运足目力,齐向纸条上望去。

    但见那上面写着。

    “妖焰传九州,前途荆棘多,

    归禀天子剑,慎防眼前人。”

    这是一张字迹娟秀的小纸条,既无上款,亦无下款,倒有一个“一剑擎天”的美女画像,那画像作金鸡独立之状,聊聊数笔,钩画得极为传神。

    看清纸条的字句,蔡薇薇一声轻叱,咒道:“见你的大头用。”

    伸手一撩,将那纸条劈手夺去,就待将它撕碎。

    华云龙身子一转,握住她的手腕,道:“且慢。”

    蔡薇薇将头一昂,蹙眉道:“干嘛?纸条上的意思叫你提防我,难道你信它?”

    华云龙摇一摇头,道:“你多心了,纸条上的意思,乃是广泛之论,未见得就是指你而言,再说,我还不一定信它。”

    蔡薇薇神情一愕,道:“真的?”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再揣摩看。”

    蔡薇薇果真将头一低,再次朝那纸条上望去,仔细揣摩起来。

    过了一忽,但见她螓首一抬,神色凝重地道:“二哥,你看出来没有?情势好似愈来愈严重了。”

    华云龙淡然道:“是指江湖上的一般情势么?”

    蔡薇薇认真地道:“是啊!‘倩女教’既然不是邪教,又似专为传送这张纸条而来,照理讲,应该有某种程度的示警之意才好,否则的话,这张纸条词意含混,岂非过于笼统?那就变成不切实际,一点价值没有了。”

    华云龙点头微笑道:“嗯!有道理,‘妖焰传九州,前途荆棘多’,这两句话,不但确有示警之意,便连眼下江湖的情势,也已讲得明明白白了。”

    蔡薇薇接道:“可不是嘛!前一句乃是魔劫四起,眼前已经遍及天及下之意,后一句则是说明前途维艰,处处都有危机,下面一句,她们又叫你‘归禀’伯父得知,那恐伯不仅是示警而已,而是劝你盱衡大局,谨慎从事,不可轻易涉险哩!”

    华云龙眼神一亮,微笑道:“你是这样想么?”

    蔡薇薇眉头一扬,道:“不是这样,‘倩女教’何必专程送张纸条来?”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这样讲,你不说它乃是叫我提防你啦?”

    蔡薇薇蹙眉怨声道:“怎么样的么?我讲正经事,你尽揭我的疮疤,难道非要叫我口头认错么?”

    华云龙但觉她那颦眉蹙额之状十分抚媚,不禁一把将她揽了过来,扬笑道:“管它哩!

    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多操心。”

    蔡薇薇用力一挣,挣脱了他的怀抱,小嘴一厥,道:“你看你,毫不正经,你再涎脸,看我不打你。”

    华云龙心里发笑,口中连声道:“好!好!不涎脸,你讲正经的吧!”

    蔡薇薇这才脸色一霁,道:“她们叫你回去禀告伯父,你是回不回去?”

    华云龙道:“不回去。”

    蔡薇薇听他答的干脆,不觉一怔,道:“为什么?”

    华云龙道:“家父最重务实,似这般见到风就是雨,言之无物的事,准得挨一顿臭骂。”

    蔡薇薇道:“骂就骂吧,自己父亲骂上几句,总比轻易涉险好。”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你希望我挨骂么?”

    蔡薇薇眉头一皱,道:“谁希望你挨骂嘛!想那‘倩女教’当是一个耳目众多的组织,她们传讯示警,叫你回去禀告伯父,自然是衡量过情势。经过一番斟酌的。”

    华云龙笑道:“她们斟酌什么?是看我年轻,料我本领有限,不堪担当重任么?”

    蔡薇薇一指他的鼻尖,道:“你啊!你就是好胜。”

    华云龙趁机握住她的柔荑,正容道:“说真的,薇妹,这不是好胜,这是志气。一个人不能没有勇气,不是么?”

    蔡薇薇见他说得正经,不觉微怔,道:“志气你要独担重任,消弭方兴的浩劫?”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若说独担重任,那是狂妄自大,我岂是不自量力一的人,我是说,妖焰纵然方兴未已,详情却是混淆未清,咱们总得先将真情实况弄清楚,然后量力而为。”

    蔡薇薇皱一皱眉,道:“既然如此,禀告伯父一声,那也无妨啊!”华云龙道:“这就是所谓‘志气’了,你知道么?家父当年出道之初,年纪比我小,武功比我低,他老人家独挽狂澜,澄清宇内,也不是一蹴就成的,眼前的情势,恰好是个磨练的机会。我如能效法家父,未始不可以扫荡妖氛,再创武林太平的局面。”

    说到此处,蔡薇薇口齿一张,好似有话要讲,华云龙一见,忙又接道:“薇妹不必再讲了,总之,你二哥昂藏七尺,乃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历艰危,如何能成大事?设若畏首畏尾,你怕也要瞧不起我了。”

    蔡薇薇想了一下,幽幽说道:“好吧!由得你,反正我不离开你”言犹未毕,华云龙已自揽腰将她抱了起来,欢声道:“好啊!有你相助,那是愈无可怕了。”

    这一次拥抱,乃是面对面,彼此胸腹紧贴,蔡薇薇不但未曾挣扎,反而纤手一伸,螓首一歪,将华云龙的下颔往上抬,道:“可是,你要听我的啊!我可不准你粗心大意,凡事毫不在乎,譬如讲,虺毒未除以前,我不准你与人动手,还有还有‘倩女教’的话也要听,说不定真有亲朋好友暗算你,那就防不胜防了,知道么?”

    她讲这话十分认真,华云龙但见她杏眼桃腮,既娇且媚,一付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情不自禁地在她右颊亲了一下,道:“那是当然,你不讲我也会小心的。”

    蔡薇薇嘴唇一厥,在他肩上擂了一拳,道:“讨厌!还不放我下来?咱们该找大哥去了。”

    华云龙道:“别忙,让我再亲一下。”

    他说着果然又在蔡薇薇左颊亲了一下。

    蔡薇薇不依了,擂鼓似的一拳接一拳朝他肩上擂去,嘴里连声道:“讨厌!讨厌!讨厌!”

    华云龙哈哈大笑,将蔡薇薇放下地来,道:“薇妹,你知道你很美么?”

    蔡薇薇星眸横睇,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娇声道:“还说呢?你最涎脸了,就知道欺侮我。”

    华云龙眉头一扬,正经的道:“谁欺侮你了?我是喜欢你,说真的,你的确很美,比那‘九阴教”主还美。”

    蔡该感右掌一扬,道:“你再讲,再讲我可真要打你啦!”

    四野岑寂,星光迷朦,这是一幅似真还假的玉女含颦图,华云龙瞧在眼里,乐在心头,但他不失是个风趣人,深知适可而止的况味,严格的讲,他此刻并无杂念,一切亲吻拥抱的举动,乃是发乎纯情,这一份纯情,就如同年长的哥哥,面对一位娇艳如花,憨态可掬的妹妹一样,全是情不自禁。因之,但见他眉开眼笑,喏喏连声的道:“不讲啦!不讲啦!说真的,咱们也该想想大哥的去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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