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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恨,他问我,难道我要回答是?或者回答不是?

    我囫囵道:“......不敢......”

    赵免问,却并不在意我怎么说。

    “记恨也没关系,你能记恨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还能记恨一百年不成,恨的久了,自己就忘了,一百年之后你若还记恨,再来找朕算账,只是那是朕早就死了。”

    我心头一震,赵免接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话我是不信的,有那十年,黄花菜都凉了,管他是爱是恨,隔上个十年回头,都忘得差不多了,我这么说你信不信?”

    我看着赵免的脸,赵免抚着我脖子,一面拈了桌上的点心给我喂,一面说:

    “我当初,年轻的时候,十多岁,十三岁,也恨过,而且是满门血仇的大恨,我那会也想着报仇,结果后来确实也报了仇,将害我父母的人全家杀尽,但那不过是顺便,真正的恨是早忘了的。”

    我张口吃着糕点,心中想着,不是人人都同你一样。

    “不止我,我兄弟他忘性比我还大,当初看杀人看的哇哇大哭,隔了几年便没那回事了,你看他现在,整日得意自在,怕是连咱们爹娘长什么样都忘了。”

    “你这性子真是像极了我。”赵免说完笑了一笑,爱怜的手指抚摸我脸蛋,轻轻搓摩着:“所以你以为你又能比我强在哪里?”

    我冷着脸,完全不屑他这套理论:“我不像你。”

    赵免高兴的笑道:“就这劲就够像了,我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你身上那股劲,像我,跟明月奴是不同的,明月奴,他比不过你天生无情,越是无情的人,记性越不好。”

    我越听越生气了。

    我跟赵免不一样,我心中记得我的阿兄,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忘记他。

    赵免意外叹了一句:“他那样的人,明明多情柔和,心地善良,却硬逼着自己发狠,该放的时候不肯放,失于专注,到底是不能成大事的,就算他能成了,说心境,怕也凄凉的很。”

    我听见这句,突然只剩下冷笑,皇帝陛下未免也太自负了些。

    一句话就要指点江山,标榜人物,谢慕在盛京无奈要被他所制,可是离了盛京,他还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自以为是。

    赵免的声音响在清冷的屋子里,听着有些低回怅惘之意。

    实则只是错觉,他并不怅惘,他要谢慕的命,没有一点犹豫不舍得意思,一面情意绵绵一面狠下杀手,他连表情都不需要变,十分随心适意。

    “他死也好活也罢,都跟你没有关系,谢氏的事,朕自会料理,不许你再搅和进来,等你年纪大些,朕为你选一门好的亲事,女孩儿家,这才是最要紧的。”

    赵免那模样声音温柔了许多,他凑在我耳边亲了亲:

    “朕待你这样好,叫朕一声可好?”

    我口气有些生硬,敷衍道:“陛下。”

    “不是这样叫。”赵免道:“我封你公主,你要叫父皇......”

    我听到这个词,登时炸了,再也忍不住,一直身站了起来。

    赵免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我最后的一点自制。

    从在城外小树林活着回来,让我治病,让我进宫,给我说的那番奇奇怪怪的话,赵倾见了我就躲,古里古怪的语气,给我改名字,给我封号,一桩一桩.......

    到现在,他在我耳边一句一句,说了一整晚废话,一直说到这最后一句......

    我完全承受不住了,觉得我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迅速的催发,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住没有掀起桌上的的果盘砸到赵免脸上。

    我突然想起了许多事,当初就在赵免的床上,他说的那一句野种,谢慕当时的表情,难堪,羞辱,气愤,还有他抱着我,无奈又心疼的安慰.....

    他拼死也要带我离开盛京,甚至不惜要杀了我,也不愿意让我留下。

    谢慕说:“她若是留在盛京,从此跟我谢氏再无瓜葛。”

    谢慕说:“我宁愿亲手杀了你,也不愿看你跟他赵氏有任何牵扯。”

    我总是尽量回避着这些东西,不愿去想,不去想,就真能忘了有这回事。

    但现在,这一切画面统统都朝我涌过来,直要冲破我的脑袋。

    他害的我国破家亡,践踏的谢慕尊严如同尘泥,逼我跟谢慕生生血肉分离,他怎么能是......

    我站在原地,突然胸中一阵气闷被突然冲开。

    好像当真身体爆炸了,浑身的血似乎在流散,我吓坏了,惊叫:“阿西!阿西!”

    我死死捏着脖子,大声喘气,口中有些惺甜,阿西恭送了烦躁不安不耐烦离去的赵免,过来看我,远远瞅了一眼,吓得疾步过来,一把撑住我:“这是怎么了?”

    我腿软了一下,抓住阿西手,靠在他身上,眼前已经有些发黑,舌头打结,惊慌急声道:“我胸上疼,脖子疼,嗓子也疼,全身都疼,我要死了!快给我请大夫来,叫辛,辛羑......”

    阿西忙乱答,我急道:“快点!”

    阿西扶着我往榻上,我走不动,他干脆背起我过去,我捂住嘴,憋住嘴里要涌出的东西,感觉他要离开,又拽住他:“你别走,让人去,快点,我疼死了。”

    我恐惧已极,心肺都似乎给掏空,手脚蜷曲的抽筋。

    阿西忙乱失措,给我紧紧攥着手,急的要跳。

    “快放开她手,别让她挣扎用力。”

    辛羑大步赶到榻前来,叫阿西道:“快放开她!”

    我如逢大赦,连忙捞住他手:“快救我,我要死了.....”

    “别急,别急。”辛羑连连道:“别用力,放松些。”

    辛羑将我身体放平展,将我头抬起,背下垫着软枕,手从脖子往下,在我身上几大穴位上施力,我眼睛发直,攥着他的手渐渐软了,全身力气如湖水泻地,眼睛里溢出水来。

    “辛羑......”

    辛羑抬手擦着脸上的汗,又给我拿湿布沾着嘴上的血,“别说话。”

    我浑身空的好像只剩下一副皮囊,目光直着,本能的问,“你怎么来的。”

    “我听说陛下在这里,怕出事,便赶了过来。”

    “他说,我是他的,他的,”我接不下去,“谢慕也说,我是他的......”

    辛羑捡过被子给我盖在身上,拧着眉没有说话。

    “你知道的对不对,你是凤旻庄辜夫人养的,你肯定知道。”

    我有些语无伦次:“我父皇,他是个温和的人,待母后,待我都极好,我小的时候他喜欢抱我,他最疼的孩子便是谢慕和我,谢慕比我大,所以我还要更得他喜欢一些,我母后不会,我怎么可能不是他生的,他那么疼我。”

    辛羑将黑色药丸在水中研磨化开,扶着我半身起来,靠在他胸前,我身上衣服完全汗湿。黏糊糊贴在肉上,头发也一片片如同黑羽粘在脸上。

    辛羑一点点拈开我的湿发,给我喂药,我机械的吞咽着。

    辛羑的声音在寂灭许久后终于低低的响起:“你可知道当年的侯枋之乱?”

    我脑中恍惚闪过一点东西:“我听赵倾说过......”

    “我听过一些。”辛羑低着头,手上也停住。

    额发有些遮住了脸。

    “当年的侯枋之乱,任婉在南阳陷入乱军,后来谢祁在永安称帝,才寻得下落,接她回了昪京,传言有说两人分别多年,却感情不浅,谢祁封她做皇后,后宫虽然美人众多,却仍对这位早年原配夫人十分衷情,对她所生的一子一女极尽宠爱。”

    我记得我父皇早先娶的是凤旻庄的辜氏,后来辜氏闹回了娘家,才跟我母亲要好。

    辛羑仿佛猜出我在想什么:“辜夫人就是为了接任婉回京一事才赌气出走的。”

    “因为任婉回京前,肚子里已经怀着个孩子,已经长到四个月了,辜夫人因此不许她入宫,只是劝服不了谢祁,后来谢祁有意要任婉拿掉那孩子,只是任婉不许,而且身体不好,御医说拿了孩子怕是会有性命之险,所以才无奈生了下来。”

    他手中的勺子搅着汤药,传来断断续续的叮叮的瓷器相触的声响。

    “只是就算这样,任婉也没活到多久,不过三十年纪便早早死了。”

    我母后死的时候是二十九岁。

    我握着辛羑的一片衣角,吸了吸鼻子闭上眼,侧了头,免得眼泪落下来。

    头顶的纱帐模糊一片,在眼前摇晃。

    辛羑继续接着道:“后来孩子出生,本来是个忌讳,长大了却奇怪,很讨谢祁的喜欢,大概是因为肖母,几乎跟任婉生的一个模样,又十分聪明可爱,宫中上上下下也都疼爱。直到任婉死后,谢祁就开始对那孩子不闻不问,放在原来的皇后宫中,只有一个老妈子看着,整日哭泣也没有人管,几乎要到饿死的地步。”

    “后来太子才去跟皇帝请求,将她带到了东宫去养。”

    我母后死后那两年,我几乎再也没有见过父皇,都是在谢慕的东宫,都是谢慕在养着我。

    我几次闹着想他要见他,最后都被谢慕哄了回去。

    原来在那时候,谢慕就已经知道,知道我不是父皇的骨肉。

    我失声流涕:“谢慕他会恨我啊.....他会恨我......我没脸见他了......”

    我以为这世上我是对他最好的人,可是现在,将来,我要拿什么脸去见他。

    “我只是以为,你该早知道,活的清楚些,早些明白,心中才又定数。”

    辛羑将药喂给我:“迟早要知道,不如早些。”

    辛羑持着药碗,一只胳膊护住我,将我发际贴着以脸蹭了侧蹭,突然低笑:

    “我记得我小时候见过你。”

    他笑的有几分冷落:“你大概不记得,这世事缘分说来奇怪,”

    “那会是真定九年,刚逢皇后大丧,你和太子都到了凤旻庄,那会我正在跟兄弟们打斗,我兄弟打不过我,我又少年气盛,一时收不住手,给他打坏了,我父,”

    他说着似乎难以启齿,叫不出那个字眼。

    “他要责罚我,我不肯受罚,一干家奴十来人围着我要捉拿我,我就是不服气,跟那班奴才满院子打成一团,后来终究有些狼狈,给捆起来了,他抽了我几个嘴巴,扒了裤子让人教训我。”

    我懵懵的听着他叙说:“那会太子带着你从穿廊过来,直面着我,两个人拉着手,都打扮的金尊玉贵,身后跟着同样打扮贵气的东宫属官,太子小小年纪,已经顶了冠发,穿着织金锦袍,发际垂着玉带,一张脸上满是矜贵,拽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穿着杏色的衣裳,红鞋子,脖子上挂着金锁,太子问,这庭中受罚的少年是谁,家奴回答说是小公子。”

    “你和太子年纪都比我小的多,又尊贵非常站在面前看我受罚,那时候我便觉得格外羞耻,平常能忍的东西,那会也忍不了,太子好意要让家奴放了我,我却自尊心强,当日便负气离了家,后来去了灵隐山,从师父学艺,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记得,那个穿着白衣服的人。

    那个人竟然是他。

    不过我那会只惦记着那人好看,被绳子系着,脸上满是怒气,但仍然模样好看的惊人,我便拉扯谢慕要去看,问“那个好看的人是谁”,因为我老被宫人们夸好看,要我一定要找一个般配出众的夫君,这样生个娃娃那一定能好看的吓死人。

    我判断一个人好不好看便是跟谢慕比,但我一两年后开始确定估计是找不到这样的人物嫁不出去了,所以在凤旻庄见到那人的时候,我顿时挖到宝一样,一定要嫁给他,谢慕让人放了他,带来给我瞧,结果那人被放开绳索,看也不看我一眼,大发脾气,怒气冲冲就走了。

    我唯一可能的夫君就这样没了,回去伤心了好几日。

    “我名字叫卫蒹。”辛羑握紧了我手,将我揽在身前:“卫风的卫,蒹葭的蒹。”

    当今或者早年的大族,没有听说有姓卫的。

    “卫是你母姓?”

    辛羑道:“是。”

    我有些茫然,有气无力道:“你为何能在凤旻庄长大,又为何能去灵引山,既然能在灵引山学艺,必然是有出身,绝不能是寻常名姓,又怎么会在凤旻庄那般委屈。”

    “而且你不是说你是在庙里养的,是出家人,怎么又在凤旻庄。”

    “我出生未满月,便被送进庙里,跟着师父修行,七岁被交给凤旻庄,十一岁离开。”

    “人人皆有难言之隐。”辛羑一句带过,似是不愿再提:“你可想好了么。”

    我总觉得他的话说的没有半分作假,但好像省略了最重要的东西,因而显得说了如同没说,不过我也一时想不起再问,又被他将话头转开。

    我眼神直直的眼睛挣的通红,听着自己的声音近乎凶狠:“我跟他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辛羑将我蜷着的细细的手指一根根扳开,湿黏黏的捏着:“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他的呼吸在我脸侧:“我会帮你。”

    辛羑道,“换了衣服睡。”

    我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由着他给我换下了湿衣服,昏昏沉沉中什么也不能想,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辛羑弄完了我,又去换了自己身上被我沾湿的袍子。

    我再醒来时,辛羑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我的簪子在看。

    见我目光落在他手上,辛羑连忙歉意道,“我看你睡觉一直抓着这个东西,怕你弄伤了自己,所以给你拿了出来,好奇就多看了一眼。”

    “是阿兄送我的东西。”

    我要起来,一撩被,却发现自己身上光着,忙又盖回去,想起昨日是辛羑给我换的衣服,顿时羞人的紧,我抱着被子看着他:“我衣服......”

    辛羑没有理我说衣服,只是凑过来在我额头上摸了摸:“身上怎么样?还疼不疼?”

    我只觉得身体有些空,不疼,只是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般,我说不疼。

    辛羑笑:“受了一场罪,不过却是有好处的,原本身上的旧病还有些根痼,心气郁结,昨日突然发出来,想来是能全好了。”

    辛羑拿了衣服来给我,刚在暖笼上熏过的,带着热乎乎的香气,我握着衣服,问:

    “阿西呢?”

    “我打发出去了。”

    “我要他给我穿衣服。”

    辛羑不说话,只将衣服打开往我肩上披,我只得身体前倾将被子挡在胸前,露着背,伸了胳膊配合他,让他给我手塞到袖子里,一边穿一边说:“怎么你这么讨厌他,以前谢慕也不喜欢他,但是我喜欢,谢慕就不会把他赶走的。”

    “我不是讨厌他,只是下人该守着本分,不说他是个男人,就算是个侍女,你要跟她好的往一张床上睡,那也不能成。”

    “你也这样脱我衣服。”

    “我是大夫。”

    我慢吞吞说:“大夫就不是男人了吗?你还是和尚呢,哪有和尚这样脱女人衣服的。”

    我穿好的底衣系好了带子,不打算下床,也就没有穿外衣。

    辛羑只笑,没有跟我继续说,拥着我,手拈着一朵洁白的茶花递到我鼻端:“香不香?”

    我深深嗅了一下,灵魂肺腑都被溢满,说:“香。”

    “我不明白。”

    我想起他昨夜说的话,他说,无论我做什么,他会帮我。

    “陛下待你恩情不浅,你本没必要为我费这么大心思,你不姓谢,你送了我阿兄离开已经够了,就算你不做别的,我也会喜欢你感激你。”

    就算辛羑没有帮过我这么多次,我仍然会喜欢他。

    就像我在宫里见他第一面那时那样的喜欢,并不指望他也喜欢我为我做什么,只是看到他就很高兴,情不自禁想抓着他跟他说话,就算有时候他说什么我听不懂,但还是喜欢听。

    或者坐在旁边看他说也成。

    我在宫里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人,笑的温柔又善意,一看就是个好人,又生的那般好看,性子又那般自在,从来没有受过半分拘束,好像不属于那地方。

    辛羑含笑:“不是你说的我有喜欢你,所以才对你好。”

    我突然想起上次他带我走时胳膊受的箭伤,我非但没有表示过问,还发疯一般坚持要跟谢慕走,对他大喊大叫,甚而谢慕也跟他拔剑相向。

    我有许多话说不出口,当时说不出,过了那会就更说不出了。

    我只能张口小声道:“对不起。”

    我侧过头去,和他面对,伸胳膊搂住他脖子,将脸贴上去。

    我亲了他嘴唇一下,有些湿热,我仰头贴着他嘴唇不动,细细密密的痒意仿佛有蚂蚁在唇上爬动,辛羑抱紧我放回枕上,上身俯低下来,手掌住我手心贴在我腰侧。

    嘴唇张阖着,小心的回吻着我。

    “你不是出家人么......”

    辛羑额头抵着我,微微抬了下颌,抿了抿嘴唇,他的眼尾有一抹醉红,低笑:“也是。”

    我手搂到他腰上要抱住他,将他身体拉近,想要靠近他的体温,辛羑半身覆盖着我,手绵绵密密的抚摸我腰际,他冰凉的手探进衣服触摸到我皮肉上。

    我突然一阵哆嗦,想起了什么。

    顿时呆住。

    我搂着辛羑的手渐渐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辛羑抚摸着我脖子吻着,我觉得自己眼前全空,听见自己声音发颤:“我想起阿兄了.....”

    我没有一时一刻能忘了他,白天想,夜里想,时时刻刻想,想的睡不着觉,想的要疯了。

    无论我怎样回避,告诉自己放开他,放开他我才能不疯,才能不至于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崩溃,才能撑着在没有他的时候独自活下去,无论我怎样刻意不让他出现在脑子里,他还是在那里,只要我稍一松懈,便会从脑中活过来,浮现眼前。

    一瞬间便将我所有的防备击垮,再打回原形。

    辛羑手顿了一下,刹时停住。

    他坐了起来,侧身对着我,面朝着外面的帘子,垂眼默然,原本雪白的脸上已经是红的颜色,袍子的腰带松了,散散挂在身上,也未整理,一言不发。

    “对不住,我失礼了。”他默默许久,终于开了口,这才低头系腰带。

    我回竹西小筑,再见着辛羑,想起上次的事,便有些踟蹰愧疚,不知要怎么跟他面对,老远瞧着他,不敢迈步,辛羑却仿佛已经全然忘了有那回事,脸上没有一点不自然,唤我近前,同我照旧说话,一如既往的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试着去摸他手,他也照旧既不避开,也不回应。

    我心中稍安,总怕他不理我。

    我同辛羑没有任何变化,赵倾隔三差五便来找我。整天小侄女小侄女的叫,带我看这个看那个,我对他总没好脸色,但赵倾全然无视,脸厚的直赛铜墙铁壁。

    赵倾爱好跟着几个贵胄王孙一道骑马出游,往郊外射猎,爱往盛京最大的那家一品居的酒楼上去吃茶,那一品居的二楼基本就是给睿王爷准备的。

    我对这些贵公子的戏乐实在没有兴趣,觉得还不如直接学刘梁公子斗鸡还来的爽快,但赵倾没事就要拖着我一道,他的友伴是一个太子,一个太子少傅顾和顾大人,那位太子殿下隔了十里都能嗅着一股诡异的冷气,那位顾和顾少傅,说话行事跟赵倾一个德行,一不正经二不要脸,一张好脸人模狗样,嘴里没一句老实话。

    唯一有点好处是我跟赵倾学会了骑马。

    丁香的气息缭绕满院,我和辛羑正簇案坐着,他给我弹琴。

    暖风送香,紫色的花枝不时在眼前晃漾。

    我挨着辛羑的胳膊,让他给我继续弹那首长相思,已经弹了三遍,辛羑要换支曲子,我不许他换,正说笑着,突然有下人来报:

    “袁州的人回来了。”

    我好像很久没有听过关于谢慕的消息,几乎有些意外到以为听错。

    离谢慕离开盛京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上回被赵免激得身上的病大发作一场,呛出血来,养了半月,身体却意外完完全全好了,原本颈项伤处时时的幻痛也完全不见。

    辛羑说的,一点病根也没留下,还得多亏了赵免。

    我迅速站起来,膝盖往前一去,几乎撞翻了琴案,我顾不得疼要抢出去,辛羑一把拉住我,将我肩膀按回去:“别激动。”又吩咐下人:“已经到了?带他来这里。”

    我挣开辛羑的手要迈步,门人已经领着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汉子过来。

    我住了脚,也不认得人,只抢过去估摸着乱叫,“原叔,”

    那人稳重,不理我叫唤,直接饶过我,只上前先向辛羑施礼,“少主。”

    我锲而不舍又从原叔后头跟上追着问,辛羑已经一颔首,原叔这才转身立定,看到我,又是拱手作礼,我不耐这个,直接打断,径自问道:“我阿兄怎么样?”

    “回公主的话,属下走的时候侯爷还在病中,路上赶上追兵,受了点伤,又染上了风寒,途中耽误了两个月休养,袁州来人接应,已经安全到了,现在在袁州军中养伤。”

    又转向辛羑:“不出少主的预料,延阳关早有伏兵,属下按少主的意思,到达延阳关前便折返,回到邯川,将追兵南引,然后才咱们才悄悄从西进,那伙人应该是以为咱们改走了水路,顺水追去了。”

    辛羑点头道:“回来的路上可还干净罢。”

    “少主放心,属下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辛羑笑:“这样便好,免得多生事端。”

    原叔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递给辛羑:“公子有书信。”

    辛羑握着信封道:“一路辛苦,下去休息罢。”

    原叔领命退下,我傻眼,原还等着谢慕或许有话带给我,看原叔这意思,是没有?

    而且就这么着,有辛羑的信,没有我的信?

    “别急,看说什么。”辛羑见我跳脚,笑了一笑,不紧不慢,拆开信封。

    一边看一边冲我招手道“过来”。

    不过只招了两下,他哎呀一声,停住手。

    “你还是别过来了,看了得失望。”

    我瞪他一眼,冲上去从他手里夺过信封,从上到下掠了一遍。

    全篇只有不过数行,字迹工整,笔端无力,看得出下笔极是勉强,一行说平安一行致客套,老老实实普普通通不过一百字,没有一字多余,就是没有提我一句。

    没有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看着信纸,仿佛要把那纸盯出洞来,一遍一遍使劲眨眼,想要证明自己眼花。

    无论怎么眨眼,仍然是那小小几行字,冰冷生疏。

    一路走一路看着,突然回想起,我同谢慕第一次出宫,走在盛京街头,那时我拉着他手拽着他胳膊,小心的缩在他身后四处张望。

    谢慕离开到现在,短短数月,我却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谢慕会写一封信回来,却全然忘了我。

    他该知道我在等他,哪怕他只写两个字,叫一声我的名字,我都会觉得安慰。

    可他提也不提

    我脚步虚浮,没有顾忌撞着了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那孩子一双黑洞子似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我,衣衫褴褛,头发跟草窝似的,干瘦的小脸上全是污泥,模样却十分周正。

    又遇上一个街边卖剑的剑客,形容落魄,一双眼睛生的灿灿有神,鼻直口方,剑眉星目,十分俊朗英武,我在他面前蹲下盯了好一会,总觉得他眼神像一个人。

    我想要同他攀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抱着膝盖侧头打量他,越看越觉得他生的好,便问:“你的剑怎么卖?”

    他扫了我一眼:“不卖。”

    我疑惑道:“为什么?”

    “宝剑配英雄,配不得英雄配狗熊也勉强,配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我深以为然,确实对他的剑没兴趣,我估摸了一下那剑重的我八成还挥不动:“我不要剑,你跟我走如何,我买你的剑送你,他到我府上给我喂马。”

    我回了府,刚进门阿西便急急迎上来,正要说话,看我身后还跟着俩,便作了色要过去训斥,我看他把那小乞丐吓得咬在嘴里的包子都掉了,连忙止住阿西:

    “是我带回来的人,你给带下去收拾一下,给他们安顿,待会带来见我。”

    容翎上来带着人去了,阿西见不得,边走边抱怨:“公主原先说府里冷清,见人就往家里带,这都多少回了,已经有这么多下人,还没事弄些过来。”

    “哪里有见人就带。”我反驳道:“你看那小叫花子洗干净了一定好看,模样又机灵,放在家里多好玩,还有那个带剑的,生的英武,往后赵倾来找我骑马,我就带上他。”

    跟他说了他也不懂,我懒得说:“你刚才急急忙忙做什么?”

    阿西顿时反应过来,跟着我在我身旁凑近了,边走边道:“已经找到人了。”

    谢慕在盛京这么久,怎么都不会没有东西留下,虽说最后放火烧了宅子,但他绝对不能把好东西给烧了,八成谢慕该留下了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只是安阳侯府一被抄,谢慕一走,当初有些关系的,给杀的杀逃的逃,要找到人还当真艰难。我早先便让人去查,这已经过去几个月,突然传来消息,我大喜:“在哪?”

    “已经给捆起来,公主要现在见?”

    这不是废话,我说:“就现在,给我带到前厅来。”

    阿西应声,我问道:“那人是谁,怎么找着的?”

    阿西细叙道:“关键是些财产书契,当初侯爷要走,那东西无用,本就没打算要留,不过也没给烧掉,交给一个稳当的手底下人,就是那个四季庄的老板吴有三,下头叫作吴掌柜的,全交给了他处置,结果四季庄给官府拿了,吴有三带着一家老小先一步滑脚溜了,路上遇着劫匪,全给杀了,钱财都给抢了去。”

    我听得糊里糊涂有些不大明白:“啊?”

    阿西道:“我也一两句话说不清,见了人公主亲自问罢。”

    我点头:“找到的人是谁?”

    “吴兆兴。”

    “也姓吴?跟那个吴有三是一家?”

    “是兄弟。”

    我回了房先换过衣服,再到前厅去,地上已经绑着一人,正给两个家奴押跪着,一身脏污,蓬头垢面的,阿西捧着一个黑沉木的盒子交给我,我要打开,才发现是锁着的。

    “怎么锁着?”我问:“钥匙呢?”

    地上那人连忙战战兢兢答道:“钥匙弄丢了,小人也找不着,所以才......”

    我一眼看过去,见了我跟见鬼似的,满脸惊恐,连忙垂了头叩首,磕头磕的咚咚作响:

    “公主饶命,小人不知,小人有罪,公主饶命。”

    我听得头疼,看的厌烦,走近了几步,阿西搬了个小杌子过来给我坐下,我抱着盒子用来支肘,手抚着下巴,左右瞧了几眼,一副丑相,命他抬头,一抬头,更丑。

    我咳嗽了一下清嗓子,很有耐心问道:“你叫什么?”

    “小的,小的姓吴,叫吴四。”

    “那个吴有三,他是你兄长?”

    “正......正是......”

    我纳闷道:“吴有三一家老小都给贼匪劫杀了,怎么你还活着,听说钱财也都给劫匪抢了去,这盒子该在吴有三手里,或者在那帮劫匪手里,怎么让你给得了去,你得了去,怎么又偏偏没钥匙,我问你,你老实说话,别耍滑头,钥匙哪去了?”

    吴四连连称是:“小人知无不言,不敢有隐瞒,公主饶小的一命。”

    我踢了他一脚:“别废话。”

    “是,是,”吴四跪回去应口道:“那钥匙给吴老三收着,那帮贼匪打杀的时候大概掉在林子里,吴老三身上没见着,小的连找了好几日也没找着,找锁匠开锁,这锁不知是个什么古怪玩意,愣是撬不开,这盒子又说是宝贝,不能砸,其实砸过了,砸也砸不动。”

    我听这话实在是古怪:“盒子怎么到的你手里?”

    吴四支支吾吾不言,阿西凑上来在我耳边道:“就是他跟那帮劫匪报的信,合起伙来劫杀吴有三,结果事情完了又彼此反目给人绑了,咱们是摸到那老鼠窝去,将他给捉了回来。”

    我原本只看他丑,听着这话顿生恶心,为了钱财跟外人勾结杀自己的亲兄弟,这世上竟然有这种事,怎会有这样恶心的人。

    “他吴家兄弟本来就关系不好。”阿西看我顿时变了脸,解释道:“吴有三是做生意的,有些钱财,这个吴四一没本事二又好懒,整日只会赌,后来吴老爷死了就跟吴有三闹不快,分了家后穷的叮当响,媳妇都穷跑了,屡次跟吴有三借钱,最后给吴有三一顿打出去,一家兄弟早闹翻了。”

    我越听这人越是恶心的像个臭虫,忍不住站起来使劲踹了他两脚,怒气冲冲道:

    “四季庄给官府查了,是不是也是他告的密?”

    “这个就不知道.....”

    就是不是他,八成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可惜一个吴有三,竟然死在这种人手里。

    这吴四只稳住了身一团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我看的很是倒胃口,揉了揉自己的裙角的灰:

    “这恶心东西,还放在这干什么,还不弄下去!”

    阿西喝命下人带下去,我转身回了桌案旁坐下,手中拿着那盒子反复看,盒子里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书契,我琢磨着要怎么弄开。

    阿西跟上来请道,“公主,这人怎么处置,是交给官府还是,”

    “还能怎么处置,”我训道,“直接悄悄杀了,交给官府,你还嫌事不够多。”

    阿西笑道,“公主说的是,我也这么想,就问问。”

    “那贼匪呢?”

    阿西嘿嘿笑:“为名除害,给杀了。”

    “柳亭人呢?他带人去的,还没回来?”

    “他还留着,我就是带着这个吴四先回来问公主。”

    地上白毛毛喵喵叫唤着走过来,围着我脚又蹭又拱,我伸手将它捞起来抱在怀中摸着,若有所思问道:“吴有三那还有什么东西,就那一个匣子?”

    阿西高兴凑近了,神秘兮兮说:“就是要说这个,不光匣子,还有钱,金银财宝,那帮贼寇是发大财了,可惜最后落在了咱们手里,白便宜了咱们。”

    我眼睛一亮:“有钱?”

    我实在穷的厉害,赵免给我赏赐器玩珍宝,却不肯给我多拿钱,府中现在养着家奴养着侍卫,辛羑是有钱人,但我病好后细思量总觉得拿人手短,老琢磨着想发财。

    阿西嘿嘿笑着:“咱们发财了。”

    我高兴道:“我去看看!”

    阿西将我按住:“还没搬回来,现在只有钱在那放着,没敢引人注意,过城门要是给官家查到,就没咱们什么事了,还在那山上放着呢,我还在想着怎么弄回来。”

    这下我倒是惊住了,这得有多少钱,连运都不能运回来,吴有三带那么多的钱怎么就没个保押的,就给几个贼匪给劫了?

    “他是逃命,匆匆忙忙的,卷了银钱就跑,就怕人多打眼,哪里顾忌的到那么多,东西藏的也隐秘,要不是那个吴老四,哪会给人盯上。”

    我喜的什么都忘了,一面跟阿西商量着怎么将这盒子打开,决定还是先请锁匠来看看,一面琢磨着要怎么把阿西说的这笔横财弄回来,我问:“地方在哪?”

    “远的很,在金子山,出了京城的地界了。”

    我正跟阿西说着,容翎带着两个人过来,一个半大孩子,七八岁模样,洗的干干净净,头发还在湿润润的,穿着青布衣裳,黑洞子似的大眼,脸蛋小小的百里透黄,不过那模样十分可爱,润润的嘴唇,眼睫毛长的跟小刷子似的。

    是那个小叫花子,我原本觉得他好看,结果这一洗干净,是大出意料的好看,很有些谢家人的影子,我顿时喜欢的不行,问容翎:“给吃过饭了?”

    小叫花子眼睛怯怯的望着我,不说话,我问:“他是哑巴?”

    容翎笑:“好像是有点问题,我逗他他不说话。”

    我招手叫他过来,小叫花子乖乖的小步过来站到我面前,我将我拉到手上:

    “你是男的女的?”

    小叫花子会听话会动作,就是不会说,容翎又回答:“是男孩。”

    “这小孩子这模样生的很有些贵格,闷不吭声但机灵的紧,看着倒像是人贩子手里落出来的,肯跟着公主回来也真是怪事,大概是看着公主面善。”

    不会说话,也没有名字。

    我想了一下:“我原来有个侄子,要是活着该跟你差不多大,他小名叫图宝,这个名字很福气,以后给你叫图宝。”

    小叫花子点头,看来是听得懂话。

    我搂着小图宝,十分高兴,又顿觉得乌云散去全是喜事,我转向那个剑客,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笑,这人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衫,身材高大,比他身旁的容翎要高一个脑袋,站在那十分威武挺拔,就是没什么表情,人有些木。

    “你叫什么?”

    “在下韦一江。”

    说起来来不卑不亢,诚恳老实,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我让你给我喂马,还有没事陪我骑马玩去,你会骑马吗?”

    “会。”

    韦一江跟着容翎下去,我留着小叫花子在房里。

    用了晚膳沐浴出来上了榻,琢磨定了阿西说的金子山那那几箱子金银,心里安定下来,便又想起白日里谢慕的信,那信上疏落冷淡的不到百个字。

    我趴在枕头上,闭目思索着。

    阿西替我背上抹着花露,吧嗒亲一口:“这腰上怎么这么好看。”

    我被他吸引了过去,转回头:“好看?”

    阿西嘿嘿笑说:“好看。”

    “怎么好看?”

    “白白腻腻的,又滑又弹,看着就想咬一口,捏一下。”阿西说:“我以前在家里有个妹子,小丫头几岁那么大,小胳膊小腿上那肉也是又滑又弹,我抱她的时候就总想捏一捏,只是回回手劲都控不住,不小心就给掐哭了,然后便挨我爹娘打。”

    阿西又笑的一脸蠢样:“不过那丫头黑,跟个泥鳅似的,生的也丑,是个豁嘴,我娘还老担心她嫁不出去呢,我得多攒点钱给她陪嫁,以后嫁了人在婆家才有面子,不会给欺负。”

    我头回听说他还有家里人,大出意外:“你家在哪里?”

    “在定州乡下,穷的很,说了公主也不知道。”

    我来了兴趣:“你好好的良家子,是怎么要进宫当太监的?”

    “家里穷,想挣钱,养活爹娘,弟弟妹妹,听说进宫能挣钱,还能当官发财,我们那乡下曾经出过一个人才,进了宫成了皇上身边的贵幸,整一大族都跟着沾光。”

    阿西说着有些羞:“只是我蠢的很,刚进宫就做错事,不但没挣着钱,还挨了一顿打,差点要了命,然后就给弄去昌平宫当差。”

    我不由得笑:“果然是很蠢,现在你爹娘好不好?”

    “好着呢,现在他们都不用下地干活了,我给他们钱买了地盖了房,上回我兄弟来信说,家里给我娶了个媳妇,我兄弟将他的小儿子过给我爹娘,我爹娘替我养着,以后算我的,完了我还想给我妹子招女婿,她生的丑,要是嫁出去人家得嫌弃她。”

    我听得有些向往:“你一个太监都有媳妇有儿子了。”

    “因为有公主疼奴才,我爹娘问我给谁当差,我说给公主,他们问公主人怎么样,我说公主美的跟天上仙女似的,咱们家有房有地都是公主给的。”

    我给他吹的有些飘飘然,阿西又给我腰上吧嗒亲了几下,卖力的按摩着,献宝似的:

    “公主舒不舒服?”

    我放松了身体由阿西给我按了一会:这家伙还真是命好,求什么得什么。

    我心中一亮,连忙叫他:“别按了,给我拿纸笔来。”

    阿西连忙哦哦应着,给我去取纸笔,他刚动脚,我又记起,就算我给他写了信,又如何能送到袁州去,我屡次想写屡次作罢,最后还是只能干眼愣着。

    阿西给我纸笔:“公主要写什么?”

    “算了,不写什么。”

    我决定先不想谢慕的事,专心认真的去将我那笔横财给弄回来。

    主要的问题是那么大件东西,大概要装一马车,入城的时候必然要给军士盘查,要查着来历不明,肯定得给扣住了。

    我想明白了,准备去找睿王爷帮个忙。

    到了睿王爷府上,赵倾的管家认得我,直接领着我过去,让我在前厅等候。

    我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上了几趟净房,也没见赵倾出来,便有些耐不住了,直接掀了帘子进去准备踹他一下,看他大晌午的,太阳都照屁股了还死睡。

    刚走到榻前探了个脑袋,就瞧见赵倾光着半身,身上盖着丝被,趴在一位美人儿身上大睡,那美人儿长的娇滴滴的,耐力可真好,睿王爷这么大块头压着也没显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