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小说网 > 清明上河图密码3: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 > 清明上河图密码3: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_分卷阅读_46

清明上河图密码3: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_分卷阅读_46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星门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

一秒记住【红旗小说网 www.hqqpxjd.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十章死囚、断气

    窥敌观变,欲潜以深。

    ——《武经总要》

    洪山长吐了口气,朝大狱门前走去。

    他今天特意穿了公服,黑纱幞头、绿锦绣袍、青玉腰带、皂底靴。在有品武官中,他虽然只是从九品,品级最低,但毕竟是军官。穿了公服,出门行事多少会便宜些。门边那两个狱吏原本斜倚着墙在说话,见他走来,都忙站直了身子。

    洪山原先不爱拿腔作调,但这世风便是见面逐高低、观貌称轻重,他也只得随俗。走到两个狱吏近前,他微板起些脸说:“你们哪个进去跟孙节级通报一声,就说步军司广武营使臣洪山在此等候。”

    “洪使臣稍候,小人这就去!”其中一个赶忙小跑着进去了。

    这几年洪山押运粮草,返程时总是空车空船,许多军中官员为求货利,常托他捎带些货品,既免了运费,沿途又不必缴税。为此,结识了不少军官。其中有个姓孙的楚州团练使,他的侄子是这开封府大狱中的一名节级。这回返程时,那个团练使托洪山捎了些玉器给应天府的家人。洪山走之前就已经得知程得助遇了祸事,便向那团练使求了一封书信给他侄子,回来好探视程得助。

    他站在狱门外等了一会儿,刚才那个狱吏跟着一个头戴黑头巾、身穿黑绸袍、腰系黑缎带的中年瘦高男子走了出来。那男子见了洪山,脸上堆出些笑,躬身拜问:“孙琦拜见洪使臣,常听叔父感念洪使臣惠德,今天终于得仰尊面。”

    “岂敢,在下倒是常得孙大人恩遇,每回去楚州,都要叨扰孙大人,实在感愧。今天在下来,是有一事相求。孙大人有封书信在此,信中已经说明情由。”

    洪山从怀里取出那封书信递给孙琦,孙琦接过去,打开看过后,皱起了眉头:“这事有些难办……洪使臣要见的人是朝廷重犯,为防里外通泄,一概不许探视。”

    洪山听了,心里一沉。

    孙琦又搓着手感叹:“这事实在难办……一边是朝廷严令,另一边是叔父重托,唉……真正难办……嗯……能否请洪使臣借一步说话?”孙琦回头看了看那两个狱吏,请洪山走开了两步,而后压低了声音,“不如这样,由小弟冒险陪着洪使臣偷偷去见见那人,洪使臣说话时,小弟得在一旁听着。这样,多少算是不违朝廷禁令本意。洪使臣觉着如何?”

    “成!多谢孙节级成全。”

    “那就请洪使臣随小人来。”

    洪山跟着孙节级走进牢狱大门,里头是一片空阔场院,靠北一排高大房舍,都漆着黑漆。中间是座官厅,厅里并没有人,桌椅也都漆得黑沉沉。场院左右两边各有一堵墙,墙上各开着一扇黑铁门,门边各有两个黑衣佩刀狱卒把守。场院里寂静无声,虽然日头白亮亮照在地上,却透出些冷森森的寒意。

    孙节级引着洪山走向那排房舍最左边一间小房,推门进去,里头摆着几张桌子,桌上堆着些簿册,只有一个文吏坐在桌边,执着笔在抄写什么。他们进去,那文吏也没有抬头。房里里墙还有一扇小门关着,孙节级没有停步,引着洪山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里间更窄,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木桌。洪山猜测是文吏歇息的地方。

    孙节级压低了声音:“洪使臣,您穿着这套公服进死囚牢太惹眼,万一被人多嘴传出去,可就麻烦了。小弟给您寻一套狱吏的衣裳,才好混进去。您看……”

    “不妨事,多谢孙节级费心。”

    “洪使臣稍等。”孙节级转身带门出去,半晌,抱着一套半旧的黑衣、黑鞋走了进来,“这套衣裳鞋子大小是小弟估摸的,不过也只穿一会儿,还请洪使臣将就将就。小弟在外头等着。”

    他将衣裳鞋子递给洪山,随即带门出去了。洪山忙脱下公服,换上了那套狱吏衣鞋,略有些窄短,浑身顿觉极不自在。但这不是计较的时候,他略伸展伸展手脚,便推门出去了。孙节级背身站在门外,听到他出来,回头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往外走去。洪山忙跟了上去。

    孙节级走到院子左边那扇铁门,昂着头走了进去,洪山看到那两个狱吏,心里发紧,忙低下头跟了进去。里面又是一个场院,建着十来排房舍,每堵墙面都只有一排小窗洞。两队执械狱吏来回巡走着,房舍里不时传出骂声、笑声和哭叫声,听着异常惊心慑胆。

    孙节级在前面快步走到靠北第三排房舍,洪山跟过去一看,那一排至少有十间房宽,却只在中间开了一道门。门边木凳上坐着个狱吏,正在晒着太阳打着盹儿,听到脚步声,他才被惊醒,看到孙节级,忙站起身。

    “里头没事吗?”孙节级问。

    “没事。”

    “你把门打开,我进去瞧瞧。”

    那狱吏忙从腰间掏出一把拴着绳的钥匙,打开了那扇门。随后朝洪山瞟了两眼,眼中有些讶异。洪山一直微低着头,装作不见,跟着孙节级走了进去。一进那门,一股阴腐之气顿时扑面而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里头有些昏暗,只有那一排小窗洞射进一束束光线,投到幽长走道上,照见走道边一间间用墙壁分隔、木栏封锁的小囚室。

    只有门口的太阳光直射到迎面那间小囚室,看得最清楚,靠里墙垒着个小土炕,炕上有个人,头发脏乱披散,穿着脏污白布囚衣,面朝着墙躺着,背影极羸瘦,不住地在咳嗽。他瞧着似乎正是程得助,心里顿时一阵酸楚。孙节级却微微伸手朝他示意,随后向走道左边走去。他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又望了一眼那囚徒背影,才忙跟着孙节级,一直朝里走去。沿途那些囚徒或坐或卧,都绝无生气,犹如穿行于阴间一般。他越走身上越寒。

    孙节级一直走到尽头那间囚室才停住脚,转头朝他微使了个眼色,他忙朝囚室里望去,昏暗中,一个囚徒靠着墙坐在土炕最角上,微低着头,头发也披散着,脸被遮住了半边。虽然自四年前,程得助去步武营见他那一回后,两人一直互相避着,再没见过面。那墙角又十分昏暗,洪山却仍一眼就认出,是老友程得助。

    让洪山诧异的是,程得助坐在那里,竟十分安静,甚至安详,丝毫不像死囚牢里待死的囚徒,那身形神情,简直如同坐在夕阳酒亭中,耐心等着归乡航船一般。但片刻之后,洪山旋即明白,程得助妻儿都已亡去,已再无生念,也再不需“撑得住”,此时,他真真是视死如归了。

    洪山不知道该悲、该敬,还是该释然,他轻步凑近了木栏,想唤,却发出不声来。这时,程得助缓缓转过头,向这边望过来。他先望向孙节级,却视若无睹,随后才望向洪山,却也是一扫而过。他刚要转过脸时,忽然一愣,又望了回来,随即认出了洪山。他先是一怔,接着,脸上竟露出笑来。

    那一笑,诚朴如故,更多了些温厚与沧桑,是恩怨尽释后,故友重逢之笑。

    洪山的眼睛顿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程得助笑着下了炕,朝他走了过来。两人隔着木栏对望。

    “兄弟……”洪山见他比从前越发瘦削,往昔种种一起涌上心头。

    “大哥。”程得助仍然笑着。

    “我……”洪山喉头哽住,再说不出其他来。

    “我很好,大哥不必记挂我。其实,十九岁那年遇了那场意外,我就想死,却不敢,又苟活了这十来年,如今总算能了账了。”

    “我是来问你那粮仓失窃的事,我一定设法查明白那桩窃案,救你出来!”

    “多谢大哥,真的不必了。大哥也知道我,于我而言,这是上好安排,求都求不来。”

    “可是……”

    “还有一些话,我必须得说,四年前分别时,我说‘多谢大哥’,那是心底里至诚之语。大哥万万不要觉着有丝毫亏欠。活了这三十来年,我最对不住的是她。幸而有大哥,替我补偿了她一些。还有,那孩子,我也是真心疼他。只是不该占为己有。这都是我造的孽,上天才来惩罚我,先夺走了那孩子,又要了她的性命。我白活了这些年,为子不孝,为夫不善,为父不义,上天却给我一个善终。更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见大哥一面,把要说的话说尽。我还能求什么?”

    相识十多年,程得助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洪山越听越伤怀,说不出一个字来。

    梁兴进了城,来到香染街。

    街上静悄悄,只有两三个夜行人,两边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睡觉,只有酒楼客店还亮着些灯。他拐过街角,见梅大夫医馆也已经关了门,不过门缝里透出些微光。有时梅大夫会在夜间读医书、记账簿。

    虽然只隔了几天,再次回到这里,却像是隔了许多年。回想起搬到这里住的那些时日,甚至如上辈子的事一般。那时,承义兄楚澜的盛情,得梅大夫夫妇善待,他终于远离军营,在这里清清静静独享一间好房。搬过来没多久,又被差遣到龙标班做教头,虽说只是训练金明池争标,并非真正训教武艺、排兵布阵,但毕竟比在步军司时闲混虚度、坐食军俸好了许多,还结识了石守威等一班武艺出众的好友。加之偶遇施有良,受他启发,开始习读兵书,打开了胸怀眼界。又不时和义兄楚澜等豪友相聚,谈兵论武、醉饮狂歌。人生在世,他原本只求痛快。而那应该是他生平最痛快的一段时日。

    之后义兄楚澜被害,他又遭人设计,上了钟大眼的船,一步步踏进危局之中。虽然只有短短几天,自己却已经不是原先那个自己。他不由得问自己:如今的你,和原先的你,你更愿意做哪一个你?

    他略想了想,那般痛快自然好,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但心底里始终没有归止,独处时,便会发怅发闷、发虚发慌。如今虽然隐患丛集、凶险环伺,但却是身有所用、心有所任。男儿汉、大丈夫,何虑区区一身之痛快?当求大事担当之痛快才对。

    想明白后,他不由得笑了笑,举步走到梅家医馆门前,抬手敲门。

    “梁教头?”开门的是梅大夫,“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快进来!”

    “被一些事情缠住了。”梁兴走了进去,尽量装作无事,见柜台上摊着一本账簿,旁边搁着笔墨,便笑着问,“梅大夫还在算账?这一阵子可好?”

    “哪有什么好不好?不过是谋衣食而已。梁教头可用过饭了?我让内人替你煮碗面?”梅大夫为人略有些古板,待人却诚恳。

    梁兴搬到这里后,他们夫妇很有些荣耀,加上楚澜的托付,两口儿常常嘘寒问暖、端汤送水,连衣裳都替他浆洗。楚澜的死讯,梁兴最先也是从梅大夫这里听到。

    “多谢,我吃过了。等一会儿我还得走,今天过来是有件事问问梅大夫。”

    “哦?什么事?梁教头请讲。”

    “是有关我义兄楚二哥的事,那凶手至今没找见。我想从头再理一道,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追踪那凶手的线头。能否劳烦梅大夫再讲一遍你去楚家宅子救治楚二哥的经过?越细越好。”

    “哦?我去时,楚二官人其实已经没救了,那凶手也早已逃了,能有什么线头?梁教头请坐下说话。”

    两人面对面坐到灯前,梁兴继续开口相求:“如今到处找不见那凶手的任何踪迹,我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这个笨法子试试。还请梅大夫不要嫌烦。”

    “那怎么会?我为楚家看治了多年的病,每回得的诊钱都比别处高出许多。我原先的医馆开在街那头,那房主依仗着在朝里有贵戚,耍横要将房钱涨一倍,如何苦求都不听,我只得搬了出来。正四处没着落,楚二官人知道后,又将这铺子白借给了我,还不拘年月。这大恩,我这一辈子都难报答,巴不得能出得上些微力量,哪里还敢嫌烦?”梅大夫说到动情处,垂下头,不住捻着胡须。

    “那就请梅大夫从头再细细说一说。”

    “那天晚上,你在营里没回来。我已吹灯睡觉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敲得很急。披着衣裳出去一看,是楚家的仆人凌小七,以往楚宅有人生病,都是他来唤我。他一见我就焦慌慌说‘梅大夫,快!我家小官人闹病了!’我忙问症状,他说是二小官人,晚间看灯回来,又吐又泻,浑身滚烫。我忙进去取了些风寒、腹泻的药,放进药箱,背着就出去了。凌小七骑了一匹马,另牵了一匹马。我们两个一路催马,急忙赶往楚家宅院。半路上,见有许多人挑着灯笼、打着火把,叫嚷着急忙忙在四处搜寻什么。我们两个都有些纳闷,却顾着小官人,没有停马。正在紧赶,迎头一个人骑马奔过来,大声问是梅大夫吗?我忙答应了一声,凑近一看,是楚家另一个男仆,那男仆一边说‘谢天谢地,梅大夫请赶紧些,二官人出事了,急等着救命呢’,我误以为他说的仍是二小官人,便随着他加力驱马快奔。

    “到了楚宅,厅院里挂了许多灯笼火把,明晃晃的,却不见一个人影。那男仆引着我走向西边院子,凌小七在后头忙问,‘二小官人在东院,你往西边跑什么?’那男仆却不停脚,只气狠狠说,‘二官人生死都不知道,谁还顾得上二小官人?’我心里更加纳闷,却不好问,只能紧跟着他走进西院。院子里黑压压站满了仆妇丫头,嘁嘁喳喳、叫叫嚷嚷地乱作一团。只有西边中间那间房里亮着灯,那男仆嚷着推开那些妇人,让我赶快走进那间房,屋里站着两个人,是楚大官人和那乡里的副保正,他们脚边躺着一个人。楚大官人见到我,忙说‘梅大夫,快来瞧瞧我二弟’。

    “我这才看清楚,地下躺的竟是楚二官人,慌忙走过去蹲下来看视。楚二官人躺在地下,紧闭着眼,鼻子被打破,满脸血污,胸口上插着一把刀。我忙伸手去探鼻息,微微还有些余气。但再看那刀插的位置,正在心口上,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那时也顾不得这些,能救一分算一分,我先小心将那刀拔了出来,转身打开药箱要取药时,楚二官人的头忽然微微一偏。我忙又去探他鼻息,已经没气了。

    “我只得站起了身子,朝楚大官人望了一眼。楚大官人本就已经知道,他微点了点头,眼中闪出泪来。他忙垂下头,呆立了片刻,走到床边,将床帐一把扯下来,抖着手,盖到了楚二官人的尸身上。随后低声说‘走吧,官府还得查验’。我忙提起药箱,和那副保正一起跟着他走了出去。他轻手关上了门。而后对那副保正说‘劳烦老弟帮忙看着这门,莫让人进去’。

    “他一直强撑着,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颤得几乎发不出声来。说完,他便朝院外走去,走了两步,脚下一绊,几乎跌倒,幸而刚才那个男仆站在一旁,忙扶住了他,几个仆妇一起上去,将他扶到了对面的房里。

    “其他人都忙忙乱乱,凌小七过来小声说,还是该去看看二小官人。我便跟着他去了东院。东院里只有一个丫头和一个仆妇在看护两个小官人。那仆妇带我去看了二小官人,二小官人躺在小床上,浑身是汗,额头的确有些发烫。我把了把脉,是受了些风寒,幸而不算多重,便合了一味小儿息风散给那仆妇,让她煎了喂给二小官人。

    “看过二小官人,我又回到西院。里头仍忙忙乱乱,楚二官人停尸的那间房门关着,那个副保正靠着门坐在一张椅子上。楚大官人仍在对面那间房里,我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看,见楚大官人垂着头、呆坐在灯前,像是泥塑的一般,人也憔悴得似乎顿时老了几岁。我没敢惊扰,小心带上门,退了出来。我见他们忙乱得这样,自己又帮不上忙,挤在那里反倒是妨碍,便悄悄离开了。回来的路上,想着楚二官人那豪爽性情、侠义心肠,许多年没流过泪,那晚却没能忍住……”

    第十一章翻墙、结绳

    善动者形之,形之,敌必从之。

    ——《武经总要》

    丁豆娘又回到了三槐巷。

    她去虎翼营打问庄夫人丈夫钥匙的事,那守门老军一句话点醒了她:庄夫人死后第二天,她丈夫得知死讯后,急忙赶回了家。她丈夫的钥匙若被人偷去,院门又锁着,回家开门时自然会发觉。这钥匙事关庄夫人被杀,她丈夫自然会起疑,也该会告诉了官府查案的人。但官府已经撂下了这案子,并没听说追查偷钥匙的人。

    这么说来,钥匙并没有丢,凶手仍是翻墙进去的。可正门那边的三槐巷是条大巷子,白天往来进出的人多,后门又临着河,河对岸有许多店肆,人也多。凶手自然没法翻墙进去,只有等晚上。可董嫂到庄夫人家时,天才昏黑,凶手既然把董嫂误当作了庄夫人,自然不知道庄夫人啥时间回家。看到轿子来,再翻墙自然来不及了。除非他前一天就趁天黑翻进去,若是这样,凶手前一天就能杀掉庄夫人,何必躲在屋里等一天?除此之外,就剩一个办法,像先前想到的那样,从邻居家翻墙进去。

    庄夫人家里东西没丢,凶手并不是谋财害命。丁豆娘仍然觉着,庄夫人一定是发觉了什么,凶手才这么花心思气力要杀她。但这是不是真的和孩子们被掳有关?丁豆娘不知道,但这是找回儿子的唯一救命绳,就是死,她也要紧紧攥住。

    从虎翼营回到三槐巷,又是十多里地。她走得浑身疲乏、腿脚酸疼,她却宁愿再累些、再疼些,这样心才会稍稍安一些,不必想庄夫人骂云夫人那些话,也不必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做娘的。

    到了三槐巷口,她一眼瞧见一个小女孩儿,穿着小绿衫,站在巷口小食摊边,眼巴巴望着摊上那些吃食。正是庄夫人家隔壁那个小女孩儿燕儿。丁豆娘忙走了过去,笑着叫了一声:“燕儿。”

    燕儿扭头望了她一眼,张开缺了门牙的小嘴,笑了一下。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你娘呢?”

    “我娘绣花的绿线和黄线用完了,去王家丝帛店买去了。她让我在家里等,我一个人害怕,就跑出来在这儿等我娘。”

    “你想吃这些?”丁豆娘望向那小食摊,一只小风炉上搭着一口平底锅,锅里用油煎着些白肠、灌肠、肝片和腰子,嗞嗞地响着,散出一阵阵油香。

    燕儿摇了摇头,眼里却露着馋:“不相识的人给的东西,我娘不许我吃,也不许我乱吃肉。”

    “我跟你都见过两回了,哪里是不相识?来,婶婶给你买一根煎灌肠吃。”

    丁豆娘摸出三文钱,让摊主用竹签插了一小根煎灌肠,接过来递给燕儿。燕儿将两只小手背到身后,使劲摇着头。

    “拿着!买都买了,你赶紧吃,别让你娘瞧见就成。”丁豆娘抓过燕儿的小手,硬塞给了她。

    燕儿微拒了两下,便接了过去。“谢谢婶婶。我躲到树后头去吃。”说着她便跑到了巷口那大槐树下,大大咬了一口,一边狠嚼着,一边朝街那边偷望,又回过头朝丁豆娘咧嘴笑了一下。

    “吃完了莫忘记把嘴擦净。”

    丁豆娘朝她摆摆手,提醒了一句,随后转身走向河边,等燕儿看不见时,快步跑向燕儿家。院门果然虚掩着,她急步推门走了进去,见墙根仍放着上回那个木箱,忙踩上去,费力攀上墙头,朝下望了望,有些高,但这时已经顾不得了,一狠心,就跳了下去。双脚着地太猛,疼得她翻倒在地上,忍不住叫出声来。她忙闭紧了嘴,吃力爬了起来。裙腰上“啪”的一声,接着“咔嗒”一声,腰带被挣开了,上头系的扣环也掉了。

    这里是凶案地,千万不能留下任何东西。她忙弯下腰四处找寻,却到处找不见那环扣,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她正在焦急,忽然听到墙外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和妇人的骂声,是燕儿和她娘。丁豆娘吓得忙缩到墙根,气都不敢出。只听见隔壁“砰”的一声关上了后门,燕儿仍在哭,她娘不住声地数落:“让你馋嘴!认都不认得,只见过两回,连姓啥、住哪儿都不知道,你竟敢乱吃她买的东西?吃了不说,吃的竟还是脏臭稀烂的肉!我说过万万回了,不许你吃,你连这都记不得了?你若再敢不听话、犯馋痨,我也不要你了,像隔壁那孩子,也把你捉走!”

    等那母女两个进了屋,再听不到声音后,丁豆娘才直起了身子,一晃眼,见太阳斜照着后门边靠墙放着的一把小铁铲,铁铲脚缝里闪着一点淡青的光,她忙放轻脚步过去,俯身捡起来一看,正是自己腰间那个青玉环扣。她仔细揣进腰间小布袋里,这才轻轻推开那后屋门,朝里小心望去。

    石守威也不知道自己醉了没醉,只觉得脚底全是云。

    邓紫玉用那只嫩白玉手搀着他,将他送下楼,又送出欢门,直送到了街上,仍不松开。她站住脚,用那莹莹秋波望着他的眼睛,细声说:“石哥哥,那件事你若觉着不好办,就忘掉它,千万莫勉强。我心里知道石哥哥疼惜我,就已千足万足了。”说完,她眼中又闪出泪来,又忙换作笑容,柔声说,“石哥哥走好,喝了酒,路上当心些。我得进去了,不然妈妈又得说出些藏针露剑的话来,其他人都巴不得瞧笑话,谁肯帮我说一句?”

    石守威定定看着邓紫玉朝他凄然一笑,随即转身,匆匆走进了欢门。那瘦纤纤的背影,如同斜阳里一枝暮春紫堇花,孤零零、凄楚楚的。石守威胸口顿时涌起一阵爱怜,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帮她。

    他扭头向对面的红绣院望去,斜阳耀得睁不开眼,他才惊觉,都这时候了?自己晌午来到这里,竟和邓紫玉吃了大半天的酒。若是寻常的客人,这么久不知道花掉了多少银子。营里那班兄弟若知道了,不知口水要流几丈?他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用手遮着夕阳,见一伙儿禁兵拥着一个将官走进了红绣院,那欢门里一个妇人、三个门仆忙笑着迎了出来。

    他想,要做那事,还太早,得夜里才好。先去相看相看地形。他朝红绣院西边走去,头仍晕晕的,脚步也有些发虚,心底里却异常欢悦,他不由得又“嘿嘿”笑出了声。

    他慢慢走了百十步,来到红绣院西墙拐角,见横着一条小巷子,巷子西边是一家小营妓馆。他穿进巷子,没有行人,极安静。他边走边仰着脖子瞅着,走了一半多时,墙头上现出一蓬蓬茂绿槐柳,估计这便是红绣院的后园了。邓紫玉说那个梁红玉住在园子西北角的小楼上,应该在这个位置,但被这些枝叶遮住,瞧不见。他又看了看院墙,不到一丈高,不难攀。

    他又上下左右瞧了一阵,这才继续前行,穿出巷子,走到后街上。那街上有些小店肆。他挨家走过去,都没见卖绳子的,只见到一家小布帛店。他走了进去,选中了一样最贱的苎麻粗布,一问价,一匹五百二十文。他算了算,从钱袋里数了二十六文钱,让那店主裁两尺。那店主见他一个军汉,又只要这么些,有些纳闷,又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拿过尺子剪刀,量好裁给了他。他将布卷好,胡乱揣进怀里。一眼看到墙角堆了几个大布袋,看着是用来装布帛卷儿的,他问店家买一个多少钱,店家要十五文,他又摸出十文钱,丢到柜子上,强行拿了一个,卷起来也揣进怀里,离开了那店。那店家望着他,没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