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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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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中秋的黄昏会来一场暴雨。雨后的满月挂到阳台前的树梢上时,就象用雨水洗过的一样,亮闪闪的。月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到阳台上,斑驳而又柔和,象是笼着一层轻纱。

    独自呆在阳台上,沐着如水的月光,晓鸣心里却升起一缕淡淡的惆账。好久不见新萍信来了,她如今怎样呢?也会在月光下独处么?记得与她初识的时候,也是有着这么好的月光的。当时她正拎了一串黄灿灿的柚子要去看一位护校的同学,不想却在中途迷了路,见她独自在月下徘徊,猜她一定是初到此地。于是她故意嗽咳了几声,站到了她的跟前,轻轻地问:“你迷路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月光里的她抬起一张秀气而甜美的脸,瞪大了眼睛盯着他,那样子好纯,令他心里一阵美妙的颤粟。

    “我猜你是来访友的,没错吧?”他静静地立在原地,并没有正面去回答她的反问,依然轻轻地问她。她打量着跟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心里想,他真是神了,我的一切好象他都知道,我可得小心点,别让他拐了去。于是她故作镇静道:“是又怎样呢?我的同学就在医院里。”

    听她说有同学在自己医院里,他急忙问道:“你同学是谁啊?”“刘燕飞,说出来你也不认识!”“哦,她呀,去年护校毕业的,对吧?”他得意地说着,音调也高了许多。刘燕飞是他外科手术室的护士,他当然熟悉啦。

    “这么说你跟她在一个医院工作啦?”她见他一副洒脱的举止,戒心立即收了一半。

    “我们不但在一个医院,还在一个科室呢!要我带你去找她吗?”他很随便地询问她。她正求之不得,嘴里却说:“随你的便。”然后放下那串柚子,用手去拢了拢到肩上的乌发。

    他不再说话,犹豫了一阵,终于跺跺脚,走开去了,她去不再犹豫,悄悄地跟到了他后面,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月色很好,如迷茫的歌声一般,罩着谜一样的夜晚。

    当他进了医院,走到宿舍区,敲开刘燕飞的房门时,他才发现跟在身后的这个女孩子仿佛在哪儿见过。刘燕飞开门见了这女孩子,居然惊喜若狂尖叫道:“唉呀!是萍萍来了!萍萍来了!”也顾不得他在场,猛地搂往她又亲又吻,亲热之极。激动过后,她靠在刘燕飞肩头,望着站在门口的他,告诉同伴说:“多亏了他带路呢!”他只微微一笑:“你们玩吧!我还要去办点事呢!”说完,径直走开了。

    第二天他便出差出去了一周。等他回来时,刘燕飞告诉他,新萍等了他几天才走的,她觉得他挺有男子汉气。他听了心里好高兴,便要了她的地址,给她去了第封信。她回信的时候,在晓鸣后面加上了一个“君”字,显得大方而不失礼貌。他挺喜欢这称呼,可是后来她又把“君”字改为“兄”字了。他读着她的信,每每会涌出一种甜甜的感觉,心想,这女孩子怪机灵的。

    第二年秋天,新萍再来的时候,不光给刘燕飞带来了一串柚子,而且给晓鸣也带来了一串。趁与新萍单独相处的机会,他迫不待地告诉她说:“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知道呀,不然你怎么会写信给我呢?”新萍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那,你愿意跟我好下去啦?”他愚蠢地问。新萍莞尔一笑:“你怎么啦?我们不是一直象兄妹一样好么?”“是的,可是,可是我”“可是为什么啊?”新萍见她有口难言的样子,料到他想说什么,便打断他的话说:“告诉你吧!我愿意我们永远象亲兄妹一样纯洁无瑕,你不愿意么?”“当然,当然愿意,只是”他依然在想着自己想说的话,期望地看着她。她立刻明白过来,忙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大大咧咧地说:“来,咱们拉勾,一言为定!”说罢向他伸出了纤细的小指,要与他拉勾。面对通体晶莹的她,他大方地伸出了小指与她的指相握了。

    他正想着一些美好的往事,沉浸在一些美妙的意境中,不想有人敲响了房门。“咚咚!咚!咚咚咚!”明快而有节奏。不知有谁来访,他一边开门,一边习惯性地问:“谁呀?”敲门的人并没有应他,而是径直往室内走。室内没有开灯,淡淡的月色里,那人的身材好熟悉。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眼前这匀称而修长的身材,不就是新萍的影子么?难道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新萍来了么?他揉一揉双眼,忙拉开了电灯。一看,果然是新萍含着灿烂的微笑立于眼前!他心里好一阵激动,以至于挣挣的盯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新萍见他这副傻样,一边放行李,一边高兴说:“晓鸣哥,你不认识我么?我是新萍,我专程来看你的呀!”

    他仍然不吱声,似在思索着什么。新萍甩了甩自己披肩的秀发,作了一个很优雅的动作嗔怪道:“问你话哩!不高兴我来吗?”

    “谁说不高兴!我是在琢磨,你为什么要中秋节来呢?”晓鸣摸摸后脑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告诉你吧!中秋节不来,我就没机会来啦!”新萍顺手从带来的包中取出一件未打完工的红毛衣,坐在简陋的单人床上,一边打,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他却心里一惊,不知她又发生什么事了,试探地问:“怎么会没机会呢?”

    “跟你说真格的,我爸妈都调南京啦,我也只好跟了一起去呀!”新萍停往手中的活儿,正儿八经地说。

    “什么?你要去南京?怎么不早说呢?”晓鸣一副焦急不安的样子。

    “这不跟你说了么?其实说不说跟你也没多大关系呀!”新萍见他那神态,故意逗他道。

    “我们不是结拜过兄妹么,怎么没关系呢?”晓鸣认真地问,一点也不会拐弯抹角的想想。

    “既然这样,那你送我什么作纪念呢?”新萍含笑地接过话茬问他。他认真地想了好一阵子不好意思地说:“嗯—还没想好呢!你什么时候走?”两眼认真地盯着她,生怕她一下子走掉了一样。

    “要赶我走呀?”新萍见他憨厚的样子,心中好一阵子欣喜,扑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纯洁、好动人,他好容易才抑制住自己要去吻她的冲动。片刻,他伤感道:“哎,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看来你真的要走了,不多玩几天吗?”一种说不出的依恋和惆怅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好久好久,谁也不再言语,相互间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气氛一下子压抑了许多。六个平米的外间,两人各自坐在单人来的一头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晓鸣哥,以后出差去南京,就去我家玩吧!”新萍尝试着打友难堪的沉默。

    “嗯。”晓鸣轻声应着。

    “以后你干什么事情要专注一点,不要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念头。”

    “嗯。”“你年岁不小了,遇上合适的女孩子,不要太挑剔别人,早点成家的好。”

    “嗯。”“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要让家里人太担心。”

    “嗯。”“要相信自己,不要过于自卑。”

    “嗯。”

    新萍一句接着一句的叮嘱,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小妹妹在跟哥哥话别,倒象是一位大姐姐在教诲自己的弟弟了。晓鸣一味地应着,确也扮演了小弟弟的角色。他双方捧着那个绒绒的球低着头,用心地听着她的每一句叮嘱。

    “我明天一早就走呢,你要是累了,先休息吧,我想把这毛线衣打好了再说。”新萍见她有些困意,便对他说。

    “那怎么成?我陪你坐坐说说话吧!”晓鸣坚持要陪她,她也默许了。难得有机会在一起就是不说话,也会觉得意趣无穷。于是,他守着她,一直等她把毛衣打成了才站起身来。

    她锁好最后一针,招呼他过来说:“来,晓鸣哥,给你的,试试吧!”

    他顺从地走到她跟前,让我把毛衣套到自己身上,扯匀称了。她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好甜蜜。

    “啊!我好困啊!”新萍疲惫地伸了伸懒腰,直想睡觉了。

    “你到里屋睡吧!”晓鸣走过来为她打开了间壁的小门。她进到里屋,又转过身来,回到门边,傍着小门对他说:“你也休息吧!别忘了明天早晨叫醒我啊!”那双眼睛里依然闪着温柔而纯真的光彩,令他沉醉。他真想走到门边去吻一吻那一双美丽的眼睛,可他终于没动一动。她歉意地笑笑,顺手掩上房门,轻轻的,没有一点声响。

    一扇小门,把原本相通的屋子隔成了两个世界,在静静的秋夜里,这里间和外间的人儿谁也没有办法静静地睡去。

    新萍从晓鸣那痴迷的表情里已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什么,只是不很分明。小门是有门栓的。她掩上门,右手捏着门栓,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插上门栓。一个少女本能的防御心理促使着她生出要插门的念头,可转念一想,他会不会有想法呢?要是栓了门,他会不会以为她小心眼儿,不相信他呢?她站在门背后,一直不敢出声。她毕竟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少女,在这件事上可不能大意。侧耳细听一下外间的动静,她估计到他已经躺到床上去了。那是一张用来招待客人床,今晚他去把里间自己的床让给了她,自个去睡那一张客床了,他怎么想的呢?她捉摸不透他。从内心讲,她是尊爱他的,就象尊爱自己的亲哥哥一样。在他们交往的这几年间,她几乎每年要专程来看他一次,给他带来一些他喜欢的东西。每次他们总玩得挺轻松挺愉快。她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许多,以至久不相聚就会产生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而今这却是最后的相聚了,她自己也弄不清是来告别呢还是为别的什么,她心里乱极了。

    “叭哒”一声,从窗户上看,外间的晓鸣已关了电灯,透过窗户而来的是一地银色的月光,她捏着门栓的手终于松开了,可又不敢马上离开门边。不栓门吧,要是他控制不住,闯了过来怎么办呢?栓了吧,又有些为难,交往这么多年了,这一点也信不过他,他知道了会怎样绝望!再则,他们是结拜兄妹,他也未必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来。坦率地讲,她了解他,才格外的尊爱他。他是个医学院毕业的外科医生,又很有抱负,很有男子汉气质,只是个子矮了一点,长相差了一点。这些并不影响她对他的尊爱。可是当她意识到他对自己除了兄妹之情还怀有其它的感情时,她又无法在心里一下子接受他,她觉得他只能做一个兄长,而不能做别的什么,所以总是回避两人间的事。而他,却不改初衷,若干年来一直对她一往情深,梦想着有一天会出现奇迹。正在她为难的时候,爸妈调南京了,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所以一得到这消息,她便赶来与他告别。但一见到他,就把那些事先想好的话全忘了,以至让他又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时她才有点后悔不迭。

    她立在门边,绞尽了脑汗,也想不到什么妙法来解决这个栓与不栓的问题。突然她眼睛一亮,计上心来。她从衣袋里摸出一根找剩的红绒绒,将一头系在门栓上,一头系到床头上,她为自己突然创造的绝招兴奋了好久。于是,她轻轻地脱了衣衫,轻轻地爬到了那张有着男性气息的床上,轻轻地躺了下来。心想,他要进来,即使再用心计,也防不胜防。何况是两个青春男女夜里住在一个套间里。到了这种场合,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若是他真正对你好,他就不会伤害你,就算他控制不住,硬要闯进来时,也只怪你以前错看了人。对了,他进来时,红绒绒一断,门肯定会响的,到时候再作打算吧!她这样想着,半是侥幸,半是担心,迷迷糊湖中,便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了。

    晓鸣这边却是难耐的寂寞。自新萍告诉了他要随父母调南京的事,他就觉得一下子会失去许多许多。这么多年来,他心里一直默默地爱着新萍,天啊,新萍是天边的星辰,只在他梦境闪亮。他感到孤独、寂寞转而自卑。他努力想用在事业中的奋斗来弥补自己先天的不足。但这种奋斗谈何容易?他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他从家乡的乡村考入医学院,后来成为一个合格的外科医生,按理说,应该是春风得意了,可是他不春风,也不得意,因为他得不到新萍的一颗心,他苦闷,他彷徨,他甚至想自暴自弃。可转念一想,那样岂不是让人看贱了么?那称一个什么男人!在这种矛盾重重的心境里,他开始了无望的等待,可等到的却是她将要离去的消息!这无疑又给了他当头一个闷棍。他绝望得直想嚎叫,但又不愿意在她面前流露出来。“不行,我还要做最后的努力。”他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他躺在简陋的单人床上,床上是如水的月光,凉丝丝的。他眼睛直楞楞地盯在天花板,尽力想使自己平静一点,可越是想平静,心里越烦。他辗转反辙,直弄得床架卡喳直响。感情,要算是最折磨人的东西了。

    他回忆着一幕幕的往事,甜蜜而又苦涩。谁让他一见到她就不知不觉地喜欢上她呢?有人说,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由命运决定的,姻缘也是命定的么?他知道她纯洁、善良、美好、近乎神圣,与她交往,再邪恶的人也会被净化许多。当他身不由己地走向她时,便深深地感受以了这一点。可是在他的世界里,他总那么若即若离,象一个与他躲迷藏的小天使。而越是得不到的,他又那么渴望得到,他常常隐于一种莫名的焦躁之中。

    今夜的月夜好凉,明朝会有朝霞么?他望望那没有关严的护窗,落寞地想。里屋静静的,想她是睡着了吧?她会做恶梦还是甜梦呢?他觉得心里一阵干渴。于是他轻轻地爬下应酬来,跺着沁凉的月光,到阳台间的餐桌上倒了一杯凉茶,猛喝了两口,然后折转身来,站在月色里发愣。他发现间壁的门没有上栓,而且有一条两指宽的缝。他掂起脚尖,走到门边用心看去,见里屋的床上,隔着纱帐新萍正躺在朦胧的月光里,隆起的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着,那张秀美的因为月光的原因而显得洁白如玉。他直觉得血往上涌,突然产生一种推门而入的冲动。他慢慢地抬起右手,要去推门,猛地发现门上系着一根纤细的红线,一直连着床头。他一惊,清醒了一大半,无力地缩回手来。在这样的况境下,要达到目的是太容易了,可这样算什么男人!他在心里狠狠骂自己道。他为自己刚才可耻的念头而羞愧。于是他悄悄地退回了床边,重又躺下。可是不行,他怕自己等会儿又失去理智。他摸以床头柜上的火柴,点燃了一只红烛,翻开床头的实用外科学读起来。夜,好静,月色,好凉。

    新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看看腕上的石英表,都上午九点了。她看看自己看的睡衣,没有动过,床上的一切跟昨晚的一样,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再看看床头的门栓上系关的红绒绒,依然系在那里,一动也不曾动过。“啊,哥哥万岁。”她心里情不自禁地喊道。她赶紧起了床,穿好衣服,解了床头和门栓上的红绒绒,悄悄地打开了门,伸出一个头去。只见晓鸣正和衣伏在床头柜前,还没醒来呢。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她跟前,见床头柜上是一堆燃尽了的烛泪,他的额头正压在摊开的大部头书上,睡得酣香。显然,他是一夜没有合眼了。

    她凝视着他消瘦的脸,一股怜爱之情从心腔里涌出来,直窜脑门。鼻子竟也有点儿酸涩了。这时,她才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对他除了兄妹之谊外,也还有一种未曾说穿的情愫!她为这一发现感到分外的惊喜。她伸手去捏住了他的鼻子。他发出一个很浓重的鼻音,醒了。他揉揉眼睛,见她站在眼前,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他不知所措,慌忙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了?新萍,你怎么了?”

    新萍默默地凝望着他,没有说话。他终于从她的眼睛里读懂了一切。

    霞光从阳台射进屋来。朝霞,很红;秋光,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