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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深处有个家_分卷阅读_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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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行大致算得上顺利,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蛇虫鼠蚁、大型猛兽,甚至连那个被泥石流堵住的狭窄通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冲开了。他们绕过了石崖边的狭窄通道,穿过了绿草如茵的谷地,经过了花果飘香的果树林,绕过了孟云泽第一次强吻顾水璃的、那个依然清澈见底的小水池……一路上,王海和小桃都发出无数次惊叹。但是,当他们来到山谷入口的那道栅栏门口时,透过栅栏门的缝隙看到山谷里面的景色,他们反而呆在了那里,无法用言语表达他们巨大的震撼和激动。

    顾水璃看着虽然在风雨中有所毁坏,但是仍然坚强地屹立在那儿,守卫着山谷的栅栏门,想到孟云泽为了修建这个门付出的艰辛努力,她含着泪,却仍是带着自豪的笑容,回头看着王海和小桃,高声道:“欢迎你们来到我的家,我和孟云泽在云水岛上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儿,文章才算是点题了吧~

    ☆、春去春又来

    当初孟云泽为了不让栅栏门被巨石或风暴冲开,用了粗大的藤蔓将门缠得紧密而牢固。所以,此刻他们很费了一些时间和功夫才将藤蔓解开。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八公如同箭一般地冲了进去。

    近乡情怯,在踏入山谷的那一刻,顾水璃脚步反而有些迟疑。小桃以为顾水璃身体不适,担心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顾水璃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她推开小桃的手,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膛,迈开大步向山谷深处走去。

    熟悉的一幕幕渐渐展现在她的眼前,和她脑中的记忆慢慢重叠。石屋依然完好无损地挺立在石崖的下面,那一圈篱笆墙牢牢守护着它。在石屋前,蜿蜒的小溪缓缓流过,不知疲倦地奔向那一片菜地。

    顾水璃曾经辛勤耕耘过的、还没有来得及采摘果实便不得不匆匆离开的那块菜地,尽管无人照料,但是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蔬菜仍然顽强地生长着,在这丰收的季节,大多挂上了垂垂累累的果实。那一片棉花更是长势喜人,大团大团雪白的棉花绽满枝头。

    大概这里又经历了许多次风雨,山谷里散落着碎石、树干,落叶铺满了地面,但是,这都无法减弱这里的美。山谷里仍然是那么美丽、幽静,悦耳的鸟鸣,潺潺的溪水,和煦的清风,醉人的幽香……顾水璃倘佯其中,眼前的景色慢慢模糊,蒙上了一层水雾。

    八公兴奋地在山谷里奔跑跳跃着,直接奔向它的小伙伴。那两只羊安然无恙地待在山谷里,小羊已经长成了大羊,母羊却并未怎么老,它的身姿仍然敏捷。当八公奔向他们时,两只羊惊慌失措地乱跑乱撞,吓得咩咩叫。

    八公围着山羊绕起了圈子,跳着,叫着,兴奋不已。慢慢的,两只羊似乎也认出了八公,他们不再惊慌,而是试着向它靠近,几次试探之后,终于愉快地玩闹在了一起。动物的友谊也是这样的坚贞,令人感动和感慨。顾水璃含笑看着它们,笑着,笑着,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淌下。

    顾水璃带着王海和小桃来到了石屋。当初离开的时候,孟云泽加固了石屋的门,并关得严实,所以当他们推开木门的时候,看到石屋内家具摆设一切如旧,偶有几只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来的山鸡、野兔,在看到有人进来后,也都惊慌失措地窜了出去。屋里,仍然挂着当初没能带走的兽皮,还有一些腌肉、熏肉,收拾一下应该还能派上用场。仿佛当初孟云泽和顾水璃走的时候,冥冥中预感到会有这一日,所以留下了这么多生活用具和食物。

    顾水璃看着屋里屋外熟悉的家具摆设、石桌石凳,想着当初和孟云泽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她的心底沁出丝丝甜蜜,可是想到孟云泽此刻找不到她,不知是怎样的慌乱失措,她不知何时才能和孟云泽团聚,她又心生伤感,心底深处一阵刺痛。

    当晚,他们就在这山谷中的石屋住了下来。顾水璃和小桃睡了石床,床上铺了厚厚的兽皮,身上盖着暖和的毛毯。王海则要委屈一些,他将孟云泽当初睡的那张竹床搬到了中间的石屋,还在室内为八公准备了一个小窝,他和八公住在了这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分工协作,开始了岛居生活。王海日日带着八公出门狩猎,顾水璃和小桃则留在山谷里打扫房屋,耕耘菜地。傍晚的时候,他们围坐在屋外的石桌旁,吃着丰盛的晚餐。当初顾水璃很是遗憾未能带走的美酒终于体现了它的价值,王海喝着小酒,吃着野味,甚是逍遥。

    在石屋里住了几日,他们熟悉了环境,恢复了体力后,顾水璃又带着王海和小桃翻过身后那座山,去海边晒海盐。当他们经过半山腰的那座坟墓时,顾水璃虔诚地跪拜了下来,她在心中默默感念,自己两次死里逃生都是到了这个小岛,好似冥冥之中受着小岛的召唤和庇佑。她恳求这两位前辈在天有灵的话,能够继续保护和庇佑他们,让他们平安地离开小岛,重回大陆。

    因为小船已经彻底破损,所以,接下来的日子,王海除了打猎,还要砍树,准备做一艘船离开这里。毕竟,山谷里再美丽幽静,他们也无法永远待下去,因为他们心心念念牵挂的人,都在遥远的内陆。

    顾水璃甚至有雄心壮志,预备在年前离开这里。因为她记得孟云泽曾经说过,秋冬季节的洋流自东向西流,所以他们当初也是选择了这个季节离开了云水岛。若到了春夏,洋流的方向就开始向东流,到那个时候,回程的难度便会加大。

    王海和小桃也都深知这一点,所以都紧锣密鼓地抓紧准备着。王海劈木头做船,顾水璃和小桃削竹片编船帆。可是,过了几日,他们所有的行动都不得不中断,返程的日子也不得不推后,因为,顾水璃发现,她怀孕了……

    因为前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顾水璃一门心思地周旋于胡至宗和乔子渊之间,却忽视了自己身上这一最大的变化。小桃帮着她算了算日子,居然已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当顾水璃发现这一点时,不仅后悔不已,也后怕不已。她想到她曾经冒险在冰冷的大海里潜泳了那么长时间,上岸之前,又曾被风浪掀到了岸上,上了岸之后,又整日折腾着打扫房屋,整理菜地,还带着王海和小桃长途跋涉去了一趟海边……她无法预知这一切会不会对这个坚强又弱小的生命造成影响,但她知道,若这个孩子有一点儿不好,她一定会悔恨终身……

    当她察觉到这个小生命的存在时,这个孩子仿佛也开始对它莽撞而糊涂的母亲发起了报复。顾水璃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孕吐,吐得昏天暗地,不得不终日躺在床上。王海和小桃全心全力照顾她,几个人再也不敢提起造船出海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水璃安心留在石屋里养胎,王海和小桃一人主外,一人主内,全心照顾。随着天气渐凉,冬日悄然临近,他们又开始准备过冬的物资。

    王海抓紧时间打猎,日日带着八公早出晚归,储备了大量的肉食和兽皮。小桃则日日坐在纺车前面纺线织布,幸好棉花产量甚多,他们备下了充足的白布后,便开始为婴儿的出生准备衣物。

    一两个月后,顾水璃的状态渐好,不用终日躺在床上,便也开始起身帮着小桃做一些家务活,纺纱织布,做一些柔软的小被子、小衣服,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若不是时时想起孟云泽而心痛难耐,这样的日子倒也安逸而舒适。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令他们既欣慰又怅惘的事情,八公终于有了属于它自己的族群、自己的朋友。一次王海带着八公外出打猎的时候,在丛林中遇到了几只狼。当时,情况万分凶险,八公勇敢地冲了上去,斗败了头狼,震慑住它们后,护着王海逃回了山谷。

    自那之后,夜半时分,山谷外经常回荡着狼的叫声,好似在召唤着八公。

    每当山谷外狼嚎响起,八公总是坐立难安,终于,它开始试着悄悄翻出栅栏门。慢慢的,它半夜里溜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开始的时候,它的身上常常会带着伤,后来,则是安然无恙地回来,精神抖擞,活力十足。

    顾水璃他们猜想,大概是八公和外面的野狼不打不成交,结成了朋友。只是,外面的野狼邀请八公加入它们的群体,八公却舍不得离开养育它的他们。

    顾水璃当初一时心软将八公带离云水岛,却让他不是被圈养在深宅,就是成为被人类利用的工具,她心中一直内疚不已。现在看到八公找到了自己的群体,她也甚是高兴。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八公终有一天会离开他们,这种复杂的情绪,有些像儿大不由娘的感觉,既欣慰它的成长,又倍感心酸和不舍。

    这个小岛上气候宜人,即使是冬天也并不寒冷。在打猎、织布、做衣服……这些琐碎的事情中,几个月的冬日悄然溜走。转眼春天来临,当山谷里山花烂漫、草木丛生,菜地里绿苗茁壮,连空气都充满了盎然生机的时候,十月怀胎的顾水璃终于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个孩子除了中间的一两个月外,一直没有让他的母亲受什么苦,连生产都是颇为顺利,没有让顾水璃遭受石屋前女主人那种噩运。所以,顾水璃看着睡得香甜而安宁的孩子,给他取了个“安安”的乳名,既期盼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也希望他们能够平安地回到岸上去,和孟云泽一家团聚。

    ☆、春暖花正开(上)

    转眼春去春又来,当漫山遍野又一次绽满了灿烂的山花之时,顾水璃他们在云水岛上已经住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安安也快满周岁了。

    这期间,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过造船出海的尝试。王海先后做过了三个木筏、两条船,可是在试航的时候不是进水沉没,就是被风浪掀翻。在没有造出安全稳妥的船之前,他们绝不敢冒险踏上行程,只好继续留在岛上。

    在岛上,虽然探索出海的尝试一直进行得不顺利,但是幽静的岛居生活却给了他们一段更宝贵、更难得的经历和感受。生活中处处有着快乐和惊喜,除了安安一天天茁壮成长,由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慢慢长成了白白胖胖、活泼好动的快乐宝宝,王海和小桃在长时间的互帮互助中也产生了感情。在上一年的秋季,也就是他们第二次试航失败之后,顾水璃为王海和小桃主持了一个简单又温馨的婚礼。这应该是云水岛在促成孟云泽和顾水璃的姻缘后,促成的又一段姻缘。

    留在岛上的日子,他们也将这里的生活条件改造得更好。王海除了忙于造船、打猎,还加固了栅栏门、篱笆墙,翻修了石屋,又抽空做了一些桌椅板凳和生活用具。顾水璃和小桃则大多时间留在山谷里,屋里屋外地忙活,她们将室内布置得更加温馨整洁,将室外开垦得更加干净平坦,特别是那一片绿油油的菜地,更是长势喜人,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段时间里,八公和它的小伙伴们走得更近了,开始长时间地留在狼群,不过也会经常回来看一看他们。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上一点儿礼物,被咬死的野兔、山鸡、山羊之类的,倒是给王海省了不少力。八公大概找到了它喜欢的母狼,最近半年的时候,它的身旁总有一只灰色的母狼紧紧跟随左右。看到八公能够融入它族群的生活,顾水璃也是心安了许多。她知道,终有一日他们是要离开云水岛的,而那个时候,便可以安心将八公留在岛上了。

    小桃和王海成亲后,搬去了中间的房间,顾水璃则带着安安仍然住在以前的卧室。整日咿咿呀呀、快快乐乐的安安让平静的岛居生活热闹生动了许多,也给顾水璃孤寂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和慰寄。只是,有时候白天看到王海和小桃小夫妻卿卿我我,顾水璃总是避免不了黯然神伤。她常常不自觉地想着,若孟云泽也在这里就好了,一家人快快乐乐生活在这世外桃源,没有战火的硝烟,没有外界的纷争,只有无忧无虑的悠闲岁月。可是天不如人愿,虽然她回到了牵挂已久的云水岛,孟云泽却只身独处遥远的内陆,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团聚。

    在岛上住了这么久,他们无法知道外界的情况,顾水璃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一海之隔的内陆上的亲人和朋友。不知道沿海的倭乱有没有减缓,孟云泽是否仍然继续奔波于各个抗倭战场?没有了她的消息,不知孟云泽这两年来过着怎样的日子?不知胡巡抚有没有被朝廷降罪,他是否仍留在福州,或是被贬去了别的地方?不知乔子渊去了倭国之后,有没有越过他的二哥,继承了王振海的位置,从而继续向着和平招安的道路艰难迈进?还有夏青青、翠翠、孟兴……不知在她突然消失之后,他们都是怎样的惊慌,也不知他们现在都过得可好……

    这些烦心的事情想得多了,顾水璃便懒得多想,而是将精力都放在安安身上。快满周岁的安安眉眼长开了许多,他有着孟云泽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明亮有神的大眼睛,也有着顾水璃圆润的脸庞,秀丽的下巴,小小年纪已经初现美男子的雏型。他现在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时间,顾水璃教他的第一个词便是“妈妈”,她没有按这个时代的习惯让他叫“娘”,而是固执地教他叫“妈妈”,她想用这种方式来纪念她原来的那个世界,纪念她自己的母亲。可是想不到她教了许久,这小子喊出的第一个词居然是“爸爸”。顾水璃气闷不已,笑骂:“臭小子,枉我这么辛苦地养育你,你的好父亲一天面没露,一点儿力没有出,你倒是先叫他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安安胖乎乎的小手搭在她的膝盖上,两条小胖腿牢牢站在地上,仰着小脸笑呵呵地看着她,那双酷似孟云泽的双眼纯澈透亮,一脸讨好的笑容同孟云泽如出一辙,嘴角处,一丝晶亮透明的口水正要掉不掉……顾水璃忍俊不禁的同时,又心酸难受,只好抱起安安,将脸埋在他温暖柔软的小胸脯,轻声道:“傻孩子,看来,你和妈妈一样,也在想你爸爸了。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一家团聚的。”

    *****

    这是一个静谧安逸的下午,和岛上的每一个下午一样。王海前天出了门,到海滩收集海盐,尚未回来;八公跟着它的小伙伴们出去,已有几日未归。此时,山谷里就剩下两个女人,一个孩子,外加两只羊,十几只鸡。吃过午饭后,小桃去厨房收拾碗筷,顾水璃留在屋内哄着安安午睡。她静静看着熟睡的安安,他躺在兽皮褥子上,小脸睡得红扑扑,小胳膊小腿无拘无束地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小胸脯轻轻起伏着,发出细微的呼吸声,睡得甚是香甜。顾水璃只觉得视线凝固在他的身上,舍不得移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漾出满满的幸福和满足。透过安安的眉眼,她又想到了身处远方的孟云泽,不禁又生出几分怅然和抑郁。

    她正准备挨着安安也小睡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是王海慌乱而激动的声音,“有船来了,有人上岸了——”

    安安皱了皱小眉头,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顾水璃急忙轻轻拍他的胸脯,柔声安抚,又听到小桃已经出去拦住了王海,正在小声训他,“小声点儿,夫人和安哥儿都在睡觉呢!"

    “有船……有船上岸了……”王海压低了声音,仍然十分激动。顾水璃安抚住了安安,掖了掖他的被子,立即走了出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海大概是一路小跑回来,面色通红,大汗淋漓,他喘了一会儿气,方道:“我昨日取好了海盐,歇息一晚后,今早起了个大早往回赶,半路上的时候,我隐隐看到远方海面上有一艘大船往这边驶过来。我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也不敢久待,一路跑着回来了。”

    “会是什么人啊?"小桃惊叫了一声,回看了一眼卧室,立即又捂住嘴巴,放下手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夫人,会是什么人啊?"

    顾水璃也是又惊又喜,又有些害怕,有船来了,说明他们有了离开这里的希望。可是,万一是倭寇或者其他歹人的船,他们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搞不好会连性命都不保。

    “王海,你有没有看清楚那艘船是怎样的?是粱国的军船还是倭寇……”顾水璃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王海摇了摇头,“太远了,看不清。不过后来我到了山上的时候,看到他们已经靠了岸,正在往岸上走。可是实在是太远了,看不清他们的服饰,只看到他们人数不少,还有十多个人从船上抬下了一个巨大的像石碑一样的东西。当时那石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还以为是什么巨大的宝石呢,后来想一想,那东西切割得方方正正,上面隐约有黑色的字,应该是石碑之类的。但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艘船上会是什么人,带着石碑来这儿干什么?”

    顾水璃静静听着王海的讲述,越听越激动,她脑中隐隐闪现一丝猜想和期盼,却又不敢确认,良久,才颤抖着道:“王海,你明日再去山上看一看,我怀疑……此次上岸的是孟云泽……”

    “真的吗?"王海和小桃面露惊喜之色,激动地问着。

    顾水璃也是激动不已,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回看身后的高山,轻声道:“当初我们离开云水岛的时候,润甫曾经在两位前辈的坟前保证过,将来有一日要回来给他们重修坟墓。王海,你说船上抬下了石碑,我想,极有可能是润甫回来践行他的承诺了……”

    “那小的马上去迎接将军。”王海面露喜色,急匆匆地转身要出山谷。这两年,顾水璃与王海、小桃二人同生死、共患难,视他们为亲人,不让他们再自称“小的”、“奴婢”,好不容易才让他们憋了过来,王海一激动,又恢复了以前的自称。

    顾水璃喊住了他,“王海——”她突然又生出退缩之感,不敢确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害怕承受更多的失望。毕竟,在岛上住了这么久,失望了这么久,她实在是不敢有太过奢侈的期盼。她看着王海和小桃充满期盼的脸,又不忍心浇灭他们的激动和欣喜,想了想,轻声道:“他们早上才靠岸,又拖着大石碑,想必明日才能到达山上,你明日再去查看也不迟……”

    ☆、春暖花正开(下)

    当日晚上,顾水璃躺在床上,思绪纷杂,辗转难眠,既期盼明日快些到来,又有些害怕,总觉得上天不会如此眷顾她,不敢面对再一次的失望。

    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水的凉夜里沉寂得可怕,远处此起彼伏的动物嚎叫声宣告着这里仍是一个荒芜野蛮的孤岛,身边安安均匀的呼吸声又将她拉入了这温馨祥和的世界。淡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入室内,安安肉乎乎的小脸蛋泛出莹润的光泽。顾水璃亲了亲安安柔软的脸颊,一直难以平静的心也安稳了许多,她想,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眼下多想无益,还是先安心睡下,等明天查探了一番再说吧。

    顾水璃辗转到半夜才模模糊糊地睡着,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孟云泽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们母子,一会儿又是倭寇手持大刀攻上了云水岛,忽喜忽忧、忽惊忽怕间,她睡得甚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八公激烈的叫声,紧接着,隔壁房里也有了声响,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后,听到王海对小桃说话,好像是说他要去栅栏门口看一看。

    顾水璃好像被梦魇了一般,听着四周清晰入耳的声响,身子却动弹不得,不知这一切动静是真实还是又一个梦境。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有急促的脚步声,激动的说话声,还有八公的叫声。她听得真切,却觉得眼皮沉重,睁不开眼,正急得冷汗淋漓之时,一阵脚步声到了床前,紧接着,是小桃急促而激动的声音,“夫人,是将军,将军真的来了!”

    顾水璃浑身一个激灵,立即睁开了眼睛,印入眼帘的是小桃激动而通红的脸。

    “你说什么?”顾水璃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还没等小桃回答,一股寒意随着夜风涌入,房门已经大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的屋外,有十数人举着火把,火光透过房门、窗户照进来,照得室内室外亮如白昼。

    尽管他背着光,面容隐藏在暗影中,尽管他身形已经瘦削了许多,形容憔悴而疲惫,尽管他一语不发,静静站立在门口,但是顾水璃早已认出了他,认出了自己魂牵梦绕、期盼牵挂了许久的这个人。她两只手死死撑着床,呆呆望着他,颤声叫道:“润甫——”泪如雨下。

    孟云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两手紧紧握着顾水璃的肩膀,一双眼睛定在她的脸上,贪婪地看着她。他的脸上,闪过迷惘、震惊、不敢置信之色,又慢慢转为欣喜、庆幸、感动和感激,良久,才喃喃道:“阿璃,原来你在这里,你果然在这里!”他强有力的胳膊轻轻一带,顾水璃立即紧紧靠在了他的怀里。

    小桃擦着眼泪慢慢退开,她点燃了屋里的桐油灯,又恭敬地冲二人行礼,这才悄悄退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不一会儿,在王海和小桃夫妇的安排下,孟云泽带来的手下去了隔壁的房间,喧闹的室外顿时安静了下来,山谷又一次陷入了一片幽静。

    桐油灯在小小的石屋内撑起一个昏黄柔和的光亮,孟云泽靠坐在石床上,紧紧抱着怀里的顾水璃,痴痴看着她熟悉的脸庞,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他轻轻抚摸着她柔软温热的面颊,终于不再是千百次梦中见到的那个冰冷虚幻的顾水璃。他那拿惯了刀剑的,善于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此刻却颤抖地厉害,良久,才颤声道:“阿璃,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居然可以见到你,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你。我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水璃紧紧靠着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两年未见,他瘦削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饶是灯光昏黄,也仍然可以看到他两鬓有了丝丝白发,额头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她知道,没有了她的消息,这两年他不知是生活在怎样的自责和彷徨中,所以才会这样华发早生。她紧紧搂着他坚实的腰,轻声道:“是的,我在这儿,我一直都在云水岛,却无法回去找你……”她仰头看着他,想撑出一个笑脸,可是眼泪却涌个不停,“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太任性,太不自量力,让自己陷入了这种绝境,害得你担心……”

    孟云泽用手轻轻捂上了她的嘴,摇了摇头,面有动容,“你做的很对,没有几个女子,在那样的情况下,敢有你这样的决断和勇气。当时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知道?”顾水璃拉下他的手,惊讶地问着。

    孟云泽点了点头,他看着顾水璃不解的神情,便言简意赅地讲述了顾水璃离开后,所发生的事情。

    原来,当日孟云泽从广东得胜而归,回到福州,面对的却是顾水璃的突然消失、不知所踪。他当时几乎丧失了理智,率兵在福州城每一个大街小巷找寻她。这番大动作惊动了大半个福州城,最后连刘总兵和夏副总兵也不得不出面劝诫了他一番。

    大半个月后,孟云泽先后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京城,被押回京城问罪的胡至宗在离开福州前听闻了孟云泽疯狂寻妻的事情,他怀着内疚之心,将当时设计协迫顾水璃联系乔子渊等事情写在了书信上,想方设法托人带给了孟云泽。另一封信则来自遥远的海外。乔子渊在信中自责不已,他未能保护于他有救命之恩的顾水璃,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跳海身亡……

    当时的孟云泽几乎崩溃,终日深陷深深的痛苦、内疚和自责之中。其时正好北方战事危急,鞑靼率大军犯境。宰相张鸣德为了自己的外孙六皇子登上皇位,勾结大太监王振,趁机鼓动皇上亲征,却故意作战不力、一路溃败,令皇上被俘。没多久,鞑靼人挟持着老皇帝一路北上,直逼京城。张鸣德匆匆扶六皇子上位,又诏令各地军队进京勤王。

    在这样的国家危难、民族存亡之际,刘、夏两位总兵对孟云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他暂时放下个人的痛苦和悲伤,舍小我、顾大我,临危受命,率军北上勤王。

    再之后,便是长达一年多的勤王之战。孟云泽和他的好兄弟萧靖北等人一起,一路护得老皇帝从南方打回京城,打败了张鸣德一帮乱臣贼子,将小皇帝拉下皇位,扶持老皇帝重登帝位。

    当一切尘埃落定,孟云泽再一次回到福建,他想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重返云水岛,兑现当初的承诺,为岛上的两位前辈重建陵墓;更是想故地重游,缅怀当初和顾水璃在岛上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那一幕幕。最重要的是,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催促着他,一定要重返云水岛……

    当孟云泽带着工匠们驾船到了云水岛,靠岸的那一刻,他敏感地发觉岸边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兴奋激动之下,他不停步地往这边赶,沿路看到更多的活动痕迹,他更加激动难耐,当看到山洞里坟墓前面摆放的鲜花时,一直隐隐存在他心中的期盼更加强烈。他连夜翻山越岭,回到了这熟悉的山谷,当他看到冲着他激动叫着的八公,看到前来开门的王海之时,心中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

    一年多的辛苦历程,孟云泽简单地一语带过,其中的艰辛他虽然只字未提,但是顾水璃看着他憔悴疲惫的神态,看着他苍老了许多的容颜,自然明白这一年多来,他应该比自己吃了更多的苦,受了更多的磨难。

    “润甫,我觉得,这个云水岛真的是咱们的福地,它两次救了我,促成你我成就一段姻缘,现在,还让我们在这儿重聚。”顾水璃感慨不已。

    “我想,大概真的是那两位前辈在天有灵,在庇佑我们吧……”孟云泽深吸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

    “对了,你有乔子渊的消息吗?还有胡大人,他怎么样了?”顾水璃突然问道。

    孟云泽微愣之后,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语带酸意,“你这个女人,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相公,怎么关心起别的男子来了?”

    顾水璃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小声嗫嚅道:“我当时……跳水之前,没有告诉乔子渊我会游泳,还是潜泳的高手,害他误会我跳海身亡,我觉得对不住他……还有,我救乔子渊的同时,也不得不一同救了王思彤。那王思彤凶恶残暴,又一心为父兄报仇,我……我实在是有负胡大人的重托……”这件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怀,内心不安。

    孟云泽静静看着她,眼眸深处,怜爱之余,又多了赞许和敬佩,轻声笑道:“你放心,他们二人都很好。当初,安王为了对付胡大人,投靠了张鸣德,又在张鸣德谋反之时为虎作伥。圣上复位后,处置了以张鸣德为首的一帮乱臣贼子,安王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已经被褫夺封号,收回封地,现在软禁在京郊。”

    这些皇权之争的腥风血雨,孟云泽却说得云淡风轻,饶是如此,顾水璃仍是听得为之震惊不已。

    孟云泽看着顾水璃瞪圆的双眼,又爱又怜,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角,又竭力按耐住内心的悸动,继续道:“这件事情之前,胡大人本来被划为了亲近张鸣德的一派,安王横插上一脚,却将胡大人推到了张鸣德的对立面。皇上复位之后,大力排除异己,重新启用被张鸣德打压的大臣。所以,胡大人官复原职,又回到了福建。”

    顾水璃听得又惊又叹,当初胡至宗为了寻求张鸣德的支持,昧心与他虚与委蛇,却也给自己打上了“亲张派”的烙印。想不到安王这一番动作,却令胡至宗逃过一劫,因祸得福了。

    “还有你的那个好朋友乔子渊,”孟云泽语气中仍然带着酸意,“胡大人果然没有看走眼,他已经斗败了他的二哥,继承了王振海的位置,成为了新一代海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