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小说网 > 苍壁书 > 苍壁书_分卷阅读_6

苍壁书_分卷阅读_6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一念永恒武道宗师

一秒记住【红旗小说网 www.hqqpxjd.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位公子,折腾人的法子可真是层出不穷。

    偃真牵着马,与驾车的钟晔对视一眼,连连摇头。

    车轮辚辚重新上路,车厢里,云憬坐于烛下看书,神色依然宁静。沈伊吹箫累及,迫不及待喝尽一盏茶汤,才拍着云憬的肩,笑道:“澜辰,你看方才那曲佳不佳?”

    云憬笑而不答,车外的钟晔早就被他的箫声扰得忿忿难忍,此时哈哈一笑,说:“沈公子大才如斯,自是难得的好曲。”

    沈伊只当听不出他的奚落之意,拉了车帘探出脑袋,施施然颔首:“只以为世人皆愚,却不料钟叔却是我沈伊的知音。”

    此等厚颜之徒当真举世难得,钟晔忍无可忍,眼不见为净,怒冲冲甩出一鞭,“嗤啦”勾起帘幛。

    沈伊啧啧摇头,捂着差点被鞭风抽及的脸,惋惜不已:“听闻当年钟叔素以冲淡著称,怎么每次见到我却都是这副急急燥燥的模样?”

    云憬此刻终于放下书,扬眸看着他。

    “我今日来找你是有正事的,”想起此行来意,沈伊浮夸之色瞬间敛尽,直截了当道,“我要你帮我推荐一人,可胜任左仆射一职的。”

    他说得甚是利索,云憬却皱起了眉。

    剡郡云氏已多年不过问朝事,沈伊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于是不待云憬细想,沈伊又突然转了话头,左顾言它道:“澜辰,你这八年都未来邺都看夭绍,可知每逢雨落纷纷时,是谁替你守在她身边?”

    未料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纵是见惯风浪、阅人无数的云憬,此刻也不由一怔。

    “这个好人,自是我做的,”沈伊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语重心长道,“今日我来求你此事,其实亦是小夭出的主意。若你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亏欠,便看在她的情面,应承我的请求吧。”说完他又抚摸腰间凤箫,言词间颇是自许,“你看方才,只要你一开口,我可是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这才是所谓的兄弟。”

    车外两人闻言自是哭笑不得,云憬倒是习以为常,盯了他一眼,也未思索太久,执笔于一旁案上写道:“吴郡赵谐,如何?”

    沈伊看到藤纸上赵谐的名字,怔了一瞬才记得讶异:“佐治才子,赵谐?”

    云憬落笔道:“也是你祖父沈太尉当年的门生。”

    “我正是知道此人,当年他本是中书侍郎,后来不知为何辞官归隐,任凭朝廷如何招揽也不肯再次为官。我父亲为丞相后,他倒是来过邺都几次,我也见过,只是他绝口不提为官一事,似已决心隐遁,”沈伊不无担心道,“你确信能请得动他?”

    云憬书道:“若他真心隐遁,就不会来邺都见你父亲了。据我所知,他倒是给过沈伯父几次不错的政见。前些年赵谐住在剡郡时,我与他知心相交,可以帮你传信相邀试一试。”

    沈伊点头道:“赵谐体气高烈,忠诚正直,既有王臣之节,又有社稷之能,请他出山自是再好不过,不仅父亲,连谢太傅也很是赏识他。”

    “既如此,若让你父亲向朝廷推荐,应该事半功倍。”

    “好!”沈伊拍掌认可。

    心思落定,他抚着下颚眯眼而笑,突然起身打开车厢壁橱,自里面摸出一个白玉酒瓶,抱入怀中道:“醉眼横看惊天阙,我自吹箫梦骄阳。澜辰啊澜辰,你素知哪里美酒,哪里沈伊。今日藏了此等佳酿,却不拿出来与我共品,还有没有义气?”

    见他闻着酒香一脸馋色,云憬笑笑,亦不多语,自捧起书再读。

    “给我了?多谢。”沈伊自问自答,瓶塞一开,清冽干纯的酒香四处漫溢。他浅尝一口,便击案而赞,笑道:“澜辰,只有在你记得送我酒喝时我才觉得你是原来的阿憬。平常见你那般正经,倒像极了往日的阿彦。”

    云憬愣了愣神,沈伊宛若不察,大笑转身撩开身旁车帘,望着道侧飞逝退后的树荫,喃喃道:“是去兰泽山的路。眼下太子正在兰泽山的慧方寺礼佛,你去那里做什么?”

    云憬扬唇微笑,自衣袖间取出一卷密函给他。

    沈伊阅罢不由惊喜,叹道:“真是大胆,他竟敢孤身来邺都!”

    作者有话要说:

    ☆、月出曲流音

    “吴郡赵谐?”两日后,沈太后捏着手里的荐书,在朝霞的光泽下含笑看着阶下二人,“你们夫妇为了儿子可真是好大的本事啊,竟请动了这个犟驴回朝参政?”

    她的弦外之音沈峥和舜华何尝不知,此刻却是装糊涂,垂首不答。

    “哀家不准。”沈太后索然无味地合起荐书。

    “太后,”沈峥谏道,“臣方才在前朝遇到了谢太傅,说起此事,他倒是竭力赞成。何况赵谐在十年前就是朝中的中流砥柱,亦和臣一般,曾是陛下在太子学舍的伴读,对陛下和朝廷再忠心不过。臣记得父亲在世时也说,此人的佐治之才,世上无二。”

    “丞相原来已与太傅大人达成了共识?”沈太后轻笑,静静望向沈峥的双眸迎着霞光,目色间瑰魄流动,光华之盛,绝非锋芒可以言语,“既然大臣们都通过气了,何必还要将此荐书摆到哀家面前,非做这个样子不可呢?”

    “臣不敢,”沈峥垂首,虽则眼下形势如针芒刺背,他却是毫无退缩,“不过臣仔细想过,赵谐此人确实比沈伊更适合左仆射之位。”

    “是么?”沈太后的笑意终于敛尽。

    两人相峙,俱是武康沈氏与生俱来的骄傲与执拗。眼见气氛愈见僵冷,舜华忙跪地禀奏道:“太后,此事到现在已不同先前。若无人推举赵谐出世便罢了,可现在朝中大臣多数已得消息,也俱是诚服他的才干,在佐治才子的名头下再让沈伊顶上,怕是难以服众……”

    “哀家自知道后果!”沈太后“啪”地甩袖掷出荐书,冷笑道,“如今既是丞相站出来推举的人,谢太傅又鼎立支持,天下谁可以说‘不’?”此刻她心中似乎是阵阵寒凉,又似乎有怒火熊燃,冰火交加间,却迫使自己用最平静深远的声音下令:“舜华拟旨,即日招赵谐入邺都,授他官职之前,哀家要亲自考察他的才德。”

    “是。”舜华透出口气,轻轻拽了拽沈峥衣袖,两人跪拜退下。

    殿中一霎寂静如世外空谷,沈太后独自坐在案后,两手紧紧相执掩在袖中,慢慢闭上了眼眸。

    红日东出,纵是她在阖目深思,还是发觉眼前的光线愈见明媚照人,一时恍惚,竟不由自主地想起先皇延庆十五年的绚烂辉煌。

    沈太后记得,那时的自己还是先皇的玉妃。

    延庆十五年元月,玉妃之子萧祯被封储君,皇帝下令当时的尚书令谢昶为太傅,御史大夫沈弼为少傅,同授太子学业,又传旨自世家大族挑选聪慧少年侍读东宫学舍,赵谐、沈峥,都是当时被选中的贵胄少年之列。

    不论是祖宗训诫,还是历朝规矩,即便身为太子生母,玉妃也无法干涉太子的学业。不过她与历朝的太子生母亦有不同,她的兄长,少傅沈弼,正是太子的老师之一。

    “太子是极聪慧的,娘娘不必担心,”沈弼面对她的垂询时如此回答,“几个陪读的少年中,谢攸文思敏捷,云濛精明缜密,沈峥政见独到,裴行则最具谋智、不可小觑,那个年纪最小的、来自吴郡赵家的赵谐,年纪虽少,却如璞玉可雕,将来待以磨练,亦是天子身侧的佐治之才。还有湘东王萧璋,虽同为皇子,可叹其心昭朗,对太子殿下却是忠心不二。”

    玉妃道:“哥哥说了这么多,为何不提郗丞相之子、郗峤之?”

    “此子乃人中龙凤,才可堪国,”沈弼话语深长道,“但凡如此能人总是要旷古圣君才可驾驭得了。将来等此子长成、羽翼丰满,对东朝而言,若非大福,必酿大祸。而且……”

    见他有意沉吟,玉妃道:“哥哥但说无妨。”

    “是,”沈弼这才叹着气,不无忧虑道,“太子学舍诸人,俱以此人马首是瞻。”

    “什么!”年轻的玉妃闻言气得手指发抖,“那太子威严何在?”

    “麻烦的事正在此处,连太子对他亦是十分的信服,”沈弼苦笑无奈,“娘娘也该知道高平郗氏世代出绝色佳人,今年中秋夜宴时,郗丞相两位女儿入宫赴宴,容色冠盖群芳。太子少年情动,私下似乎已经对郗家幼女情有独钟。”

    “郗家幼女?”玉妃思索道,“郗敏之?”

    “娘娘记得不错。”

    “那少女姿容确实娇美,连我看了都喜爱,”说到这里玉妃已经是笑意溶溶,瞥了一眼沈弼,嗔道,“哥哥先前的话险些吓唬了我,如今既是太子与敏之情投意合,将来等孩子们长大了,郗家自是逃不过此桩亲事。郗氏一门重手足情深名扬天下,若敏之为太子妃,郗峤之自是与太子同行同止。”

    沈弼笑道:“但愿如此。”

    兄长那时的笑容间别有忧虑,可惜当时的玉妃还是稚嫩了些,无法看到他所预见的深远。待之后祸事连连发生,郗氏一门问罪之际,当初太子学舍的旧人几乎人人挺身而出,连带已做了皇帝的萧祯,亦是没有顾忌、不分尊卑地闯入承庆宫,当母子两人因此事失和差不多到了兵戈相向之际,沈太后才知道,当年的自己犯下了多么天真的失误。

    吴郡赵谐,可不正是那些旧人之一?说起来是沈弼生前的得意门生,沈太后却知道,武康沈氏与吴郡赵氏的关系,远远比不得赵氏与郗氏的亲厚。

    想到此处,沈太后睁开眼眸望着秋阳照入窗纱的氤氲光色,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婆婆叹气,是有什么忧愁?”少女明澈的声音温柔含笑,自身后传来。沈太后转过头,这才见夭绍换下了宫装,只着一袭普通的明紫长裙,盈盈站在帷帐旁,望着她目光微有疑惑。

    沈太后皱了皱眉:“你换了衣服要去哪里?”

    “婆婆忘记了么?今日是十六,”夭绍扬起脸,笑着说,“婆婆在我十七岁生辰那日答应的,往后夭绍半月住在宫中,半月回谢府。如今阿公也老啦,膝下无人照顾,夭绍想……”

    “太傅老?”沈太后心事并未完全放下,闻言冷笑道,“哀家看谢太傅精神矍铄得很。”

    夭绍抿了抿唇,微笑看着她。

    沈太后哼道:“你不必这么看哀家,哀家答应你的事自会算数。不过――”她转目一笑,眸波潋滟,“那幅百鸟朝凰的锦帛绣好了没?”

    夭绍的笑意僵在唇边,沈太后淡淡道:“绣完才许出宫。”

    .

    一日的时光在针线下流逝飞快,夭绍得以出宫时,瞑光四合。回府见了祖父谢昶,取了出城的令牌,便换上男子长袍,戴了斗笠,飞骑出城。

    夜色缓缓降临,皓月当空。

    邺都城南十里之外有山名“兰泽”。兰泽山不高不奇亦不险,曲水横流其下,平原旷野于前,风致秀湄,东朝第一寺慧方寺建于兰泽山顶,日出沐金辉,月出披银泽,佛香缭绕的兰泽山在世人眼中总是那般地高仰圣洁。

    自城中去往兰泽山的古道上,夭绍策骑白马履尘急驰。因当朝太子暂住慧方寺,由山脚而上,一路重兵把守。为免多生周折,夭绍绕过巡逻森严的护卫,自一处僻静的小道飞驰至山腰。

    山腰密林深深,月光偶尔穿透繁茂的树叶,清光斑驳。至林中深处,白马步伐放缓,慢慢踏上了前方青草铺地、松柏相围的空地。

    空地中央有座白玉坟头,坟前黑石墓碑上刀笔刻纹,将“谢攸陵容”四字雕琢得入石三分。

    夭绍下马,取出随身行囊里的祭祀之物,在墓前放好,匍匐跪地,嘴里轻声告罪:“爹爹,娘亲,夭绍今日出宫晚了,所以来迟,你们勿怪。”

    今夜九月十六,正是夭绍父母的忌日。

    夭绍揭开坟前香鼎,准备燃香叩头,谁知鼎里却有三支檀香刚刚烧完,凉风吹过,香灰四散。她怔了一怔,微微笑起,若无其事地重新燃了香,端端正正叩首。叩完头,又拿出绸帕在月下细细擦拭着墓碑和坟头,边擦,边轻声告知父母近日发生的事。

    这些事中自然包括与云憬的重逢,说到云阁那夜的见闻,她手下动作停了停,人依偎在白玉坟上,有些出神。

    此时,淡淡烟云遮住了圆盘满月,风声过耳,窸窸窣窣。夭绍叹了口气,蓦地起身飘入密林,揪出那个鬼鬼祟祟藏在林间的少年郎,重重扔在墓前,冷道:“装神弄鬼地想要吓唬谁?还不给父母叩头。”

    “阿姐!父母瞧见你这般待我,必然心疼。”少年郎趴在坟前,虽是埋怨,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明朗灿烂,嘻笑十足。

    “你说什么?”夭绍瞪了瞪眼,却是无可奈何。

    月光下,十四岁的东阳侯谢粲着绯紫纱袍,一双黑眸粲如寒星,此刻见到夭绍生气,他也不着急,慢吞吞在墓前叩了两个响头,而后迅速爬起来,数落夭绍:“阿姐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等了你一日,还以为你忘记父母的忌日了。”

    “怎会忘记?”夭绍道,“我白天有事,所以只能晚上来了。你这几日在慧方寺住得如何?可有慧根,可有佛缘?”

    “佛缘?阿姐饶了我吧。”谢粲眉毛斜飞,故作夸张的惊诧表情使得额角那抹朱凰胎记愈发灵动。他蹦蹦跳跳到夭绍面前,拉住她的手腕仔仔细细套上一串紫玉佛珠,眸子凝弯,含着新月般璀璨的笑意道:“不过我倒是没闯祸,还在佛祖前诚心给你求了这个,保佑阿姐一世安康。”

    他说这话时真心诚意,声音亦柔软温暖。夭绍忍不住扬唇微笑,伸手抚摸谢粲的发,道:“谢谢七郎。”

    “我就你一个亲姐姐啊,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谢粲老气横秋地哼哼,伸出手也想去抚摸夭绍的发。

    “胡闹,”夭绍打落他的手,肃容道,“这几日你有没有寸步不离地陪在太子身侧?”

    “自然,不过除了今日。”谢粲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他一展颜,额角的飞凰便迎着明月翩然展翅,骄傲中三分枭桀,正如他本人个性的顽劣难驯。

    夭绍只觉得那凤凰炫目得刺眼,拍了下他的额头,拉他坐在一旁的岩石上,问道:“太子来了慧方寺后,没出什么事吧?”

    “呵,”谢粲煞有其事地感叹,“慧方寺堂堂国寺,我们来了没几天,居然发生了一次火灾,一次偷窃。怎么,这些事没人去宫里告诉婆婆?”

    夭绍不答只道:“你仔细说说。”

    “火灾是我们到寺后第二日傍晚起的,而且就在我们住的禅房附近。偷窃却是昨夜发生的,来人似乎是要偷慧方寺的金玉佛像,不过没有得逞,被人发现了。只是他武功倒高,轻功更是了得,在那么多高手的围攻下居然还能够逃走。”

    夭绍道:“有没有什么异常的?”

    谢粲道:“昨夜偷窃的人惊动了全寺,我和太子也出了禅房去看。那人暗器功夫十分精湛,一手飞刀伤了好几个禁军,还有一把飞往太子,刀势凌厉,连我也不是对手,好在后来有人出手救下了太子。”

    如此说来,当时竟是千钧一发的危险。夭绍听罢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忙问:“谁人出手相救?”

    谢粲道:“那人自称偃风,慧方寺的主持竺法大师认识他,对他很是信任,还让他从此也跟在太子身侧。”

    “偃风?”夭绍想了想,神色间似有所悟。

    谢粲瞥眸:“难不成阿姐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