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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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侯最想过年最盼过年了。

    平时吃的是高粱面窝窝、棒子面糊糊、还有野菜饭。吃烦了、吃腻了、吃不下去了，娘就说吃吧，快过年了，等到了过年咱吃包子、吃烙饼、吃净肉馅饺子谗死人的好吃食娘说了一大桌，听得我一边心里咂着饺子一边嘴里嚼着窝窝，不一会也吃了个小肚子溜圆，便忘记了饺子窝窝的区别，叫着闹着溜食去了。衣儿破，鞋儿更破，前边露“蒜瓣儿”后边露“鸭蛋儿”撅了嘴赌了气，甩脚破鞋飞过了墙：不穿了不穿了！爷爷颠颠捡回，边补边钉边哄：再将就几天，等过年，爷爷给你买双新鞋。一大筐好话说得我没了恼消了气，蹬上缝好的鞋子，蹦着跳着撒欢去了。

    等过年吧——大人都这样说——过年姑给你买新袄、过年姨给你做新裤、过年叔给你买本小人书过年，仿佛一切盼望中的好东西到了那时都会有都能有。理所当然地，我就热切地盼着年想着年，全不问其时才是六月七月。

    我们的房子又漏雨了。爹一边修补着一边很坚决地说，过年说啥也要翻盖、瓦瓦。这话虽然我记得前年就已听爹说过，却并不影响我对新一年里我们的宽敞豁亮新房的设计构想。村里有人在外当工人挣钱，家里买回台收音机，于是平时我与伙伴们的一大艺术享受就是去听“戏匣子”听得多了，也会吆喝几句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胡诌几嗓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熊舅舅。到后来听得几出样板戏哪段我们都能对付几句，但我们仍是百听不厌。有时天晚了戏还唱着我们也就不散，奶奶便寻来，一边使劲拽了我高一脚低一脚往回走，一边唠叨，等过了年，咱也买台，咱躺在炕头上随便听，啊过了年，这不遂心的一年就会成为过去，就会迎来一个新的春天、新的日子、而最诱人的还是那些新鲜的希望。仿佛一切美梦都会在新的一年里成真，仿佛许多希望都会在新年里实现，于是，我就更有理由盼望过年了——过了年，我就走进了那个充满希望和色彩的新年的门槛。

    五月六月，年还只是个想望。七月八月，年还只是个话头。九月十月，便晃见了年的影子。进了冬子月，年便笑眯眯在雪花中快活地招手。进了腊月门，孩子们便进入了年那喜洋洋的境界了。那阵子我与伙伴们很繁忙：寻摸寻摸村小卖部来了几样炮，扫听扫听镇供销社卖了几样花，点数点数过年能收到七姑八姨多少礼儿，算计算计离过年还有多少天。

    真的到了过年，我们却顾不上去管那些许诺兑现了多少。一件新衣，一双新鞋就已把我们打发得欢欢喜喜，一顿饺子便解了我们一年的饥馋。甚至得不到新衣吃不上净肉馅饺子，只要能放几把炮几卦鞭，也便满足了——有了那喜庆的气氛与那火爆的光景，其它都变得可有可无了。

    年，过去了，即使没有穿上新衣没有吃上净肉馅饺子，那乐而忘忧红火热闹的几天还是够我们咀嚼个半年一季儿的。到了下半年，尽管还是吃着高粱窝窝穿着漏脚的鞋，尽管屋还漏雨听戏还得上别家，可我仍是那般热切地盼望过年、盼望着过年后的那个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