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倒戈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红旗小说网 www.hqqpxjd.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风动如浪涛滚滚,日初斜,阳光却愈发毒辣起来。

    金远晟听从了贾灿的计谋,一马当先,率先冲至前方。好是好,好就好在他们将杨坤一干众人远远甩开,于最后在高台架上夺筹有利;坏也坏,坏就坏在韩广义在玉龙山上埋下的伏兵和陷阱,都被他们一一撞了个正着。

    很多人中了埋伏,翻开自己脖子上的小木牌,灰头土脸地下山去了。走得人越多,金远晟阵营中的怨气就越大,他们原以为能跟金远晟杀出条血路来,谁曾想金远晟只拿自己当垫脚石。

    终于,在贾灿带人探路时又一次遭遇暗箭之后,一些出局的士兵将剑狠狠地掷到贾灿的脚下,上去就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推在树干上,怒问道:“你他妈是不是拿我们当猴子耍!”

    贾灿大惊,身子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哆嗦说:“怎...怎么了!我怎么了?”

    “凭什么要我们来送死!”

    “你讲讲道理好吧?”贾灿急得脸色通红,“探路都是轮流来的,而且每次都是我亲自带队,你见我抱怨了吗?你们功夫不行,赖谁啊!要不是我仗着一身好武艺,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

    “你!”那人恶狠狠地瞪了贾灿一眼,“别得意!我看你就是被金远晟当驴骑的傻子,呸!”

    他放开贾灿,冲身后一同出局的人挥手,带着他们怒气冲冲地下山去了。贾灿不屑地整整自己的衣领,冲着那群人的背唾了口唾沫,咒骂道:“我呸!还敢瞧不起我?你们才傻。”

    贾灿转眼就看见同样在这次暗箭埋伏中安好无恙的何湛。何湛半倚着大树,优哉游哉地啃着苹果,贾灿不知道他带了多少苹果,总之他没停过吃就对了。

    贾灿抱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蔑笑道:“你还没死啊?”

    “放心,我比你活得长。”何湛说,“小狗腿子。”

    “你骂谁呢!”

    何湛说:“谁答话,骂得就是谁。”

    被那群人看不起也就算了,何湛又算哪里来的鸟东西,也敢瞧不起他灿大爷了?!

    贾灿被他激怒,上去就冲他挥了一拳,却不想何湛躲得更快,如飞速变幻的影子般侧身一闪,右肘狠狠顶在贾灿后背处,打得他一下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何湛轻笑了声:“马上就要离开玉龙山了,你的用处到此为止。”

    何湛说完还不算完,他咬住苹果,双手并用地将贾灿从地上拉起来,微微眯着眼,按住他的肩膀,屈膝狠狠给了贾灿肚子一下。

    贾灿瞬间疼得躬起身子,连连后退好几步,抱着肚子蜷缩着躺在地上。“你...”贾灿颤着说不出话,“你...”

    这时,金远晟带人已经追上,见两人打起来,扬声问:“这是干什么?”

    何湛不理会来者,一手拿住口中的苹果,一手抽出剑,以剑尖儿抵在贾灿的胳膊上。他说:“亮牌子,说你已经死了。”

    贾灿“哎呦哎呦”痛叫着,唾沫星子横飞:“你偷袭我,卑鄙。”

    “何湛!你还不住手!”金远晟喝道。

    何湛还是不理会金远晟,用剑狠狠戳了戳贾灿,连声道:“哟?还不亮牌子?我就问你,死没死?死没死?死没死?”

    贾灿被戳得巨痛,在地上直打滚地躲开他的剑,可那剑跟长了眼似的,次次都能戳中他的痛处。按规则来说,被同行的人杀出局也算输。贾灿哀嚎着说:“死了死了死了!疼疼疼!你住手!我死了,我死了还不行吗?”

    “啧。”何湛收回剑,“早说不就完了。”

    金远晟大怒:“何湛!敢动我的人,你活得不耐烦了!”

    何湛嗤笑一声:“你的人?你确定他还是你的人?说得好像他跟你有一腿似的。”何湛此话一出,引起众人一阵闷笑,金远晟更是气得脸色发青。

    何湛不想跟金远晟动手,随后蹲下/身,将贾灿藏在领子里的木牌扯下来,往金远晟怀中一扔。

    “瞧瞧,他是不是你的人?”

    金远晟皱眉翻开木牌,之间上头用朱红大笔批了一个“间”字。

    何湛再补一刀:“看见了吗?韩将军钦点的小内奸。”

    金远晟惊道:“居然还有内奸?!”他瞪着眼看贾灿:“你一直在骗我?”

    贾灿泄了气,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这都是韩将军的命令,我...也不是故意的。若不是韩将军吩咐,我肯定站在金少这边。金少,你要相信我啊。”

    眼看着金远晟又要生气,何湛赶紧揽下话:“他就是想拖着你,赶紧走,一会儿杨坤追上来,之前的损失就都白费了。”

    越快越好,最好不要跟杨坤碰上,省得又要打起来,拉都拉不开。

    金远晟听了何湛的话,强压下怒气,对着贾灿的肚子就狠狠踢了一脚:“回头再跟你算账!”

    贾灿痛叫一声,这次是彻底起不来了。

    风动惊鸟飞,猎猎旌旗鼓动,似酝着雷声。

    杨坤带着兄弟在林中穿行,一路上循着金远晟走过的踪迹,很少遇到阻拦。待快至山脚时,阵营的元气未伤半分,一路上皆是杨坤冲锋陷阵,将他们毫发无伤地带出玉龙山,众人心中对杨坤又多了几分敬仰。

    可杨坤却并不高兴。

    何湛...究竟在做什么?他心中准备着千百种为何湛辩解的答案,但凡何湛是其中的任意一种,都能让他释怀。可但凡哪一种,他又都不能释怀。

    他们来到山脚时,出山门,眼前豁然开朗。辽阔的平原上蔓延青青芳草,不远处用木架垒起一座高台,红艳艳的红绸球悬于正上方,静候勇士来夺下。

    高台后方搭着圆台,大将军韩广义正坐其中,审视着这最后的角逐。

    玉龙山上有韩广义放着的信子,负责观察记录每位比试者的行动,信鸽一趟一趟地从玉龙山里飞出来,韩广义也一次一次捻开信件,嘴角上的笑愈来愈大。韩广义觉得有趣,这一次的比试真有趣。

    韩阳坐在韩广义身边吃瓜,脸上沾满了糖水和西瓜籽儿,韩阳说:“那个叔叔能赢吗?”

    “哪个?是昨天领你入帐子的那个吗?”

    韩阳摇摇头说:“不是他。就是那个,跟他一起的那个。何...何...?”

    “何湛。”

    “对对对对。”韩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韩广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好说。”

    镇守玉屏关的五万大军里,除却他韩家军中的人,从外头征募进来的兵中,韩广义最欣赏骑兵营的杨坤。这个人刚正不阿,心正纯良,加上本领过人,若加以培养,定能成一把好手。

    而对何湛,他也只是听杨坤说过。

    杨坤说此人乃是人中之杰,他也曾派人调查过几次,得回来的情报则与杨坤的口径大相径庭。此人在军中浑噩度日,不将心思放在建功立业上,整日里唱曲吃食,不成个样子。韩广义一直以为杨坤是无识人之能,如今看来,却不然。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信笺,看着从山门涌出来的众人,心中竟有些期待这些人还会有什么表现。

    “从此之后,各凭本事,一争高低。”金远晟一行人并排列在山门前,顶头上的红绸球被风扬得来回晃动。金远晟率先奔向高台架,其他人见他先行,纷纷紧握手中的兵器,飞身追上。

    其中随金远晟前来的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微微点头,像是做好什么约定似的提刀冲向金远晟。

    何湛不着急,还是悠然跟在后面,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这转眼一看就瞧见金远晟被两个人围攻住,何湛暗自摇头道:“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恰逢此时,杨坤率众人赶到,只见前方已打得不可开交,心知已到各争输赢之时。

    他转身对众人抱拳行礼,说:“一路上多谢各位相助,以下既是格斗,便拿出真本事来。但请各位点到为止,以和为重。韩将军监兵,也莫要耍阴私手段。褚恭在此谢过。”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点头,自觉排成一列,待杨坤喊一声“起”,便如脱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这边金远晟将那围攻他的两人打得起不来,率先爬上了高台架。何湛在人群中格挡着胡乱砍下的刀剑,远远就看见金远晟爬到台子上去,心中大叫不妙。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杨坤等众人,冲着金远晟喊了句:“金少!你慢慢爬,我将这群人引开!你一定要赢啊!”

    何湛胡乱晃着剑,又蹦又跳地在吸引人注意。

    杨坤阵营中的人一听他这么喊,怒火噌一下就冒出来。这个小奸细,小叛徒,平日里跟杨坤那么好,结果转眼就抱了金远晟的大腿,现在还想吸引他们注意,让金远晟赢。

    我呸!没门儿!

    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纷纷掠过何湛身侧,“夹枪带棒”地打了何湛几拳附带着踹了几脚,却不做停留,直冲金远晟而去。

    疼。真疼。何湛五官恨不得皱到一块去,他抱着剑躬身跪到地上,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这群小兔崽子,下手还挺狠。

    混乱中,杨坤没有看到何湛,只看见高台上几人已同金远晟交锋。高台架立在圆台上,圆台上还铺了一层软物,以防士兵从高台跌落受重伤,但即使如此,若从较高处跌下来,也够躺两天的。

    杨坤狠狠拧着眉,提气飞跃至台上,纵身接住一个被金远晟从架子上打落的人,待至那人停稳后,他才爬上去。

    爬上高台架的人越来越多,先前上来拦截金远晟的人已经被各自缠住脚,无暇顾及其他。一些人不敢再往高处打,只在中半段比试,怕摔下来。杨坤手脚攀爬得飞快,伸手就扯住金远晟的脚腕,将他拉下一大截。

    何湛也顾不得疼,借着剑站起来,拖着身子往高台上走去。

    几人相争,纷纷出局,到最后居然戏剧性地剩下了何湛、杨坤和金远晟三人。要是剩下杨坤和金远晟也就算了,可何湛怎么还没出局?到底是什么鬼啊!

    众人看着何湛颤颤巍巍地倚着高台架,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苹果,眼神不胜唏嘘。

    简直被这人气得要疯!

    金远晟大喊一声:“何湛!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帮忙?”

    何湛踩了踩脚下软绵绵的东西,心中估摸掂量着什么。金远晟闪避杨坤的攻势,又往下看了一眼,这才看见何湛咬着苹果爬上来。他爬向的是杨坤。

    看着他一点一点靠近,杨坤是一点想赢的心都没有了。

    何湛想赢,想出人头地。杨坤松了手,想从高台上下来,此时,何湛却走到了他面前,拿下苹果后冲他咧嘴一笑,将声音压得很低,只能让两人听到:“你看,昨天晚上我俩都在月亮下盟誓了,你今天一定要拿到头筹。”

    杨坤茫然地说:“裴之...”

    不等他再问,何湛又咬住苹果,转身攻向金远晟。这倒戈倒得太快,金远晟猝不及防地连翻两次,才与何湛拉开距离。

    却不想何湛更快,他就像是潜伏在丛林中的小豹子,瞄准时机,猛地扑向金远晟。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大声叫了出来。

    这个动作极其危险,很有可能直接掉下来,何湛到底会不会打架!

    可不想,何湛就是要拉着金远晟一起掉下来,他推着金远晟一起掉下高台!

    “裴之!”杨坤想去拉,伸出的手却只扯住何湛的衣角,还给扯烂了。

    风震痛何湛的耳膜,他的眼中全是金远晟震惊恐慌的脸。

    何湛咬了咬牙,浑身用力一翻,与金远晟上下移位,在即将落地之时,他抽剑横在木架之间,巨大的冲力将木剑生生折断,手腕处传来一阵痛麻,可就因这小小的阻断,却大大减小落地的重力。

    疼,瞬间在背脊处炸开。要不是何湛口中还咬着苹果,他一定会叫得震天动地,撕心裂肺。

    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背脊上的疼痛在阵阵耳鸣中愈发清晰,让他额上直冒冷汗,紧接着眼前晕开一片接一片的黑暗。

    苹果从何湛的口中滚落,他猛地干咳一声,忽觉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去了。

    金远晟还在发愣,原本那个在下面的人应该是他,他不知道何湛为何会这样做。

    红绸球抽落,杨坤抓着红绸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他将金远晟扔开,把何湛从地上扶起来。动作粗鲁地让何湛连连喊疼,好久才缓过来。

    “裴之,你怎么样了?!”

    何湛闭了好几次眼,才将眼前的晕眩感压下。他的手在地上摸了半天,而后对杨坤傻兮兮地一笑:“完了,没咬住,苹果掉了。”

    相比何湛轻松的脸色,杨坤神情十分凝重。他将何湛拉起来,扶着他的肩,让他站稳。

    除了刚开始有些晕眩,背上还有点疼之外,并无什么大碍。何湛仰了仰头,看见从高处落下的红绸,问:“赢了?”

    半晌,杨坤没有说话。何湛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赢了就好。”

    众人口中欢呼着,纷纷靠过来,想要跟杨坤道喜,却看见素日里从未跟何湛动过怒的杨坤挥拳——狠狠揍在何湛的脸上。

    众人大哗,僵住脚步。

    何湛头一偏,一个踉跄退了几下,嘴角流出血来。

    这一拳打得何湛全懵了。

    杨坤上前猛地钳住何湛的肩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他:“对于你来说,输赢就那么重要吗?”

    果然。一如既往地挨揍了。何湛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赢了不好啊?”

    “你想让我赢?”杨坤一字一句道,“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何湛,你我可是结拜兄弟...你真是...太过分了...”他手上骨节发白,钳着何湛的手陡然松下,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用不上任何力气。

    为什么跟挚友在一起,还要费尽心思去揣度对方言语神情是真是假?人心,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的考验?

    一人怯声道:“杨哥,韩将军还在台上等着你呢。”

    杨坤看着何湛,双拳紧握,大步冲下台去。何湛本就累得要死,又被杨坤打得晕头转向,干脆席地而坐,眯着眼看杨坤一步一步走到韩广义的面前。

    金远晟愣着看他很久,语气僵硬地说:“你别指望我会对你感恩戴德,这都是你欠我的。”

    “行了,我没想你感谢我,而且我也不欠你的。”何湛拧眉,“乖,我现在没心情对付你,一边儿玩去。”

    金远晟憋得脸色发青:“你...”

    杨坤垂首走到韩广义面前。一人双手奉上一把绣月弯刀,韩广义拿过,递到杨坤面前,道:“杨坤,你果然不负所望。这把宝刀,是你的了!”

    “多谢将军。”杨坤接过刀,声音平伏,没有任何喜悦之情。

    韩广义笑道:“你的那位小兄弟表现不俗,晚上庆功会,带他一起来,我敬你们酒。”

    “...好。”

    韩广义吩咐大军稍作整顿,即刻返回营地开庆功会,喝碗好酒。这下,兵士们算是真沸腾了!那些人欢呼着拥上去将杨坤高高抛起,杨坤离天远了又近,侧首瞥见独自坐在台上的何湛,他却再也笑不出来,只能勉强勉强维住脸上的笑容。

    韩阳从欢闹的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捧着一块瓜,小老鼠似的溜到何湛身边儿。

    韩阳说:“喏,我专门留给你的,可以抵你的海棠酥么?”

    “恩...可以。”何湛接过,一口一口吃起来,他问,“韩将军让你留下啦?”

    韩阳骄傲地仰了仰头:“那是,我那么厉害,我爹最喜欢我了!”

    哦。也不知那个因为怕挨揍不敢进帐子的是谁?何湛揶揄地笑着,点头道:“恩,是啊是啊。”

    “一会儿就要回营地了,我让我爹派你给我牵马,好不好?”说着,他偷偷望了望周围,附到何湛耳侧说,“我可以让你骑马,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今天遭人恨着呢,万不能再跟韩阳走近了。何湛低眉道:“多谢小公子抬爱,只是我刚刚摔得不轻,怕连马都上不了。我想混在车队里回去。”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韩阳拍胸脯保证。

    韩阳果然很靠谱,何湛是趴在车上被运回去的那个。

    回营自不会再翻山越岭,而是绕道从天狼峡回去。玉屏关以群山为障,唯一的缺口就是天狼峡。从玉屏关出关,过峡口经关外长路,便可直达忽延布大草原。

    这个路远也不算太远,只是比平常更费脚力而已。

    不过这倒跟何湛没甚关系,他悠悠然躺在木车上看了一路的星光,心中估算着时间,来年的春天应该就能见到宁晋了。这一年除了有个比试外,还有三次考核升迁的机会,若他都能把握住,估计能在宁晋来之前升到副尉一阶。

    还好,总不算太窘迫。

    忽地,前头出现一阵骚动。何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一路飞奔跑到后面来报信的人说:“阿托勒部夜袭营地,韩将军已经带兵回去营救了!”

    阿托勒奇袭军营?!卧槽,怎么提前那么多天!何湛从车上滚下来,抄起一把刀就飞身追上去。

    没道理!实在没道理!镇守玉屏关的军队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大营,比试会也是先从东营开始的,阿托勒奇袭军营明明是在西营举行比试的时候才发生的事。紫陆星君,你来给我解释一下啊!

    上次,阿托勒部可是烧了整个西营!

    他私藏的苹果,他写得信,他从古玩市场辛辛苦苦淘到的剑,都在营地啊!啊啊啊啊啊!你大爷的!他的东西!

    他从队伍里抢过一匹马来,扬马缰迅速跟上去,借着明亮的星光,终于跟上韩广义队伍的步伐。

    哒哒哒的马蹄声如同何湛狂乱的心跳声,他抬头看向玉屏关的方向,却没发现任何一点火光,远方的夜空寂静如水,没有一点紊乱的迹象。

    韩广义在前,忽地从黑暗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迹象,接着是渐行渐近的马蹄声。他恐是敌军,立刻喝住整个队伍,狠狠拉停胯/下的大马。

    火把沉浸在夜色中,发出微弱的亮。韩广义看见来者队伍也执明火,从后头跟进的人将前方奔跑的人尽数杀下马,惨叫哀嚎之声传得很远很远,直至传到他们这边来。

    韩广义缓缓抽出刀来,紧接着是一阵刀剑出鞘的嘶鸣声。

    这还能等?反正何湛是等不了了!这帮小杂碎要是烧了他的营地,他必得报仇不可。

    他冲上前去,请示道:“韩将军,属下愿前去刺探敌情。”

    杨坤就跟在韩广义身侧,看见何湛竟亲自请命,惊诧着问:“裴之?你什么时候来的?”

    何湛没回话,继续看着韩广义:“韩将军...”

    韩广义略略思索,点头说:“小心点。”

    不顾杨坤阻拦,何湛扬鞭策马冲到前方去。

    杨坤气叹一声,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看着何湛淹没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大有不祥之感。他按捺不住心情,继而对韩广义说:“将军,属下...”

    “去。”

    得韩广义首肯,杨坤狠狠一夹马肚子,奔向何湛的方向。

    却不等他追上,就见何湛惊慌失措地掉马跑回来。

    “裴之?”

    “别,别说见过我——别说我在这儿啊——”何湛停都不停,像是遇见什么大敌似的,抱头鼠窜。

    杨坤与他擦肩而过,这头正诧异着,可马还在跑。他回头看向来者时,只见前方乌泱乌泱的军队列于前,各个手持弓箭盾牌,在前骏马上的立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女人。

    她手中的长/枪挑开一个阿托勒部的士兵,殷殷鲜血顺着银霜似的枪/头流下来。

    她眸子里挑染着大杀四方的戾气,嘴唇上勾着轻蔑而冷傲的笑意。

    杨坤喝道:“在下隶属韩家军主帅韩广义营下,来者何人!”

    女子反手将长/枪背在身后,另一手从腰间拿下一块明金令牌,声音中正,让杨坤听得极清楚:“回去告诉韩将军,雍州府卫渊侯在此,尔等不可放肆!”

    卫渊侯?

    哪里来的卫渊侯?

    雍州乃要塞关口,上一任分封在雍州的王侯通敌叛国,自皇上派兵平反叛乱后,雍州便纳到中央统治之下,由皇上亲自任命郡守管辖此地,不曾再分封过。

    杨坤没听说雍州还有个卫渊侯。

    女子见他犹疑,倒也不生气,派人亮出虎符,再次表明身份。杨坤仔细地看了一眼,扯马缰回到队伍中去,他向韩广义说来者自称是卫渊侯,韩广义眼睛瞪了瞪,惊叹道:“这么快?”

    “卫渊侯是什么人?”

    韩广义收刀,说:“上个月朝廷就下了密件,卫渊侯到任,统辖雍州。杨坤,走!随本将前去拜见!”说着,便带人马赶往卫渊侯的方向。

    杨坤还在疑惑着:“怎么突然出现了一个卫渊侯?这个卫渊侯是哪位王爷啊?”

    “宁晋宁无臣。”

    “什么?”

    “京都第一个连中三甲的状元郎,宁平王的儿子,宁晋。”

    卫渊侯,宁晋?

    宁晋?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这头韩广义和杨坤迎了上去,那头何湛是撒腿就跑,硬是驾着马一路飞奔回去,藏了个严严实实的。

    来者怎么能是杨英招!上辈子这时候杨英招还和宁晋欢欢喜喜地在清风观学艺呢,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何湛藏在车轮下面的时候,深刻冥思了自己为啥要跑,可他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宁晋来得太快就像一阵风,他作为一棵幼嫩的小树苗,还没做好承接的准备,只能下意识地逃跑了。

    不久之后,韩广义就派人下令来了,说来者是新任的小侯爷宁晋,刚到雍州便来军营巡察,谁想正好碰上阿托勒部袭击军营,意图放火烧粮仓,幸得宁晋指挥将士把这一小股奇兵围杀掉了,这才让营地免过一劫。

    众人的心这才回落下来,不禁连声叫好。

    回去的路上,众人都对这个小侯爷倍感好奇,议论纷纷。

    这些将士身在军营,朝廷的消息不算灵通,故没怎么听说过这号人物。越没听说过,就越好奇,东扯西扯的,扯到了上一任分封在雍州的王侯通敌叛乱之事,他们一时竟也拿捏不准皇上将雍州交由卫渊侯统辖,究竟是信得过他呢?还是想以此威慑他呢?

    何湛在一旁听着,不免笑了笑。

    当然是威慑。

    上一任王侯叛乱就被皇上镇压,最后落得五马分尸身首异处的下场,大大小小那么多州郡不封,偏偏选在雍州,皇上心思所在,便不言而喻了。

    而且宁晋是被封了卫渊侯不错,可他的府邸设在可“小天京”天济府城,雍州的核心雍州城仍由郡守坐镇,雍州城往外的玉屏关还有韩广义牵制。

    乍一听,宁晋成了雍州郡国之首,实则大权旁落,供他蹦跶作妖的地方也就一个天济府而已。

    不过他坐在卫渊侯的位置上,还是有四处巡察的权力的,在雍州,也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不敬。对他不敬,那就是不满意皇上的旨意,那就是蔑视皇权。

    谁敢?

    反正何湛不敢。

    卫渊侯是坐在马车里的,韩广义前来觐见,他也没下来,反倒是一直列于阵前的女子同韩广义答话。这让杨坤觉得不大舒服,莫不成那卫渊侯的脚是金子做的,这么金贵?

    带兵回营地时,韩广义是同那个拿长/枪的女子并肩策马而行的,杨坤在一侧跟着。

    听闻此女子是卫渊侯的师妹,名作杨英招,虽是女儿郎,但巾帼不让须眉,功夫厉害得很,一路上皆是此人保驾护航,算得上是卫渊侯的心腹。

    韩广义客套地问了问路上的行程,杨英招皆一一作答。

    韩广义说:“不曾想卫渊侯刚到雍州,就会来军营巡察,今夜恐怕不能好好替侯爷接风洗尘了,此乃是末将之过,望侯爷能够谅解。”

    杨英招说:“嗳,哪里的话?来时就听说你们在举行比试会,原本侯爷是想来观摩一番的,只是路上耽搁了时间,没能赶到。得知你们夜里还有庆功会,就想来凑凑热闹。我这群弟兄一路上也辛苦了,若有失仪之处,韩将军不要介怀才是。”

    “末将不敢,这是末将的荣幸。”

    杨英招笑了几声,声音清脆如同夜里的鸟:“那就好。侯爷的府邸选在上任王侯的旧宅,这几日正在整修;之后还会举行祭天仪式,将新王侯上位一事昭告雍州百姓。在此之前,侯爷都会住在军营里,还请将军打点好一切事宜。”

    “末将遵命。”

    “恩...”杨英招点头,顿了顿。

    她环顾周围,语气沉了几分,继而说:“侯爷刚刚上任,身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想从军中挑几个兵士充当副手。”

    韩广义一听这话,眼看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了,脑子里迅速扫了一圈想要推荐的人选,答:“军营里的确有几个功夫不错的,就拿今日的比试会来说,夺得头筹的正是...”

    杨坤正欲点头行礼。

    杨英招截断韩广义:“不必,侯爷已有属意的人选。敢问将军营下可有一个叫何湛的人?何必的何,三点水的那个湛。”

    “何...湛...?”韩广义大诧,望向杨坤,可杨坤也一头雾水,不知道为啥何湛就被点了名。

    杨英招以为韩广义不知道,故才打着圆场说:“不急,此人在将军营下,将军派人将他找出来便是。”

    “......好,好。”

    得韩广义应允,杨英招眉梢上都挑了些喜色,调转马头到后方去跟卫渊侯汇报去了。

    杨坤一边儿牵着马缰,一边儿苦苦冥想卫渊侯和何湛的联系,怎么也没想起来。

    韩广义回头看了一眼卫渊侯的铁骑兵,但见他们神情肃穆,严阵以待,个个手中都握着长/枪,枪/刃上的血还未来得及擦净。韩广义听他们的气息就能判断出这些人有多厉害,不禁低声感叹了一句:“这个宁晋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宁晋...宁晋?宁晋!是那个宁晋啊!

    杨坤大惊。虽然何湛每个月都要给那个小孩儿写信,虽然他已对宁晋这个名字早不陌生,可卫渊侯和宁晋两个词连在一起的时候,他万万没能想到这会是那个宁晋啊!

    他居然成了卫渊侯,那个连中三甲的状元郎?

    不行!他得赶紧去告诉何湛。何湛知道后肯定会很开心的。杨坤跟韩广义请示后,就要回去找何湛,这马还没踏出一丈远,就见跟在卫渊侯马车一侧的杨英招在他身上晃了一眼,即刻迎上前来。

    杨英招问:“杨坤杨褚恭?”

    杨坤答:“是。”

    “侯爷有请。”

    杨英招引杨坤来到马车前,杨坤一边儿跟着马车的行程,一边敬声说:“杨坤拜见侯爷。”

    车厢里传出的声音低沉,如同雪山消融,清清冷冷的,却极为好听:“多年不见,杨先生还是故人样。”

    “...是啊,卑职没想到会在玉屏关再见到侯爷。”隔着微透的纱,杨坤看向车内的人,只觉宁晋的轮廓异常深邃,鼻梁高挺,竟如往昔的样子叠合不到一起去。

    沉默了半晌,宁晋又问:“先生在军营可还好?”

    “劳侯爷挂心,玉屏关很好。”杨坤怕尴尬,又说了些话,“只是这里的冬天很湿冷,侯爷初来乍到,可能会不喜欢。”

    “习惯了就好,都是从京都来的,杨先生不也过来了吗?”

    这次换杨坤沉默了。宁晋又问了些雍州的风土人情,杨坤一一作答,虽然像是故人重逢时的平常叙旧,可杨坤总能感觉到对方话语间的疏离淡漠。

    让杨坤奇怪的是,宁晋常问他如何如何,却没有问起何湛。他不问,反倒让杨坤觉得不太妙,七年前何湛把那么大个孩子扔下,换了谁都不会好受,看来宁晋应该还是厌着何湛,故才不愿问。

    当宁晋问起雍州城内可有什么名吃的时候,杨坤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回道:“雍州的海棠酥最正宗,裴之前几日还惦记着,说以前在京都吃过,不过味道比不上雍州。”

    原以为宁晋会顺着他的话问问何湛,谁知对方却来了一句:“雍州总要比京都好,不然,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杨坤接不上话。话是平常的话,可宁晋说得每一句都让他如芒在背,热汗陡生。

    杨坤陪行了一路,待至军营,宁晋都没有再开口。比起以前机灵乖巧的宁晋,杨坤只觉得眼前的宁晋身上压迫的气势几乎是从车中漫了出来,压得人连气都不敢大喘。让人除了小心谨慎,不敢再有半分不敬。

    韩广义恭请宁晋下车,帘子被缓缓拉起,先撞入视线的是那人胸前官袍上盘飞舞腾的银白蛟龙袍,袍上那双如铜铃一般的龙眼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威严慑人。

    月光同火光相辉映,银袍折出浅浅的光辉,如同神仙天降。

    宁晋黑色的眸子如同沉着冰墨,又黑又冷,面容棱角分明,眉目极为英俊——那种非常锐利的英俊。

    跪在地上的兵士纷纷屏住呼吸,为兵十几年的都未曾见过这样的人物。

    宁晋轻轻握着腰间的殷霜剑,眼睛扫过一圈,目光是一寸一寸地掠过那些兵士的,像是在找寻着什么。过后,他忽然收敛了目光,神情淡漠,连声音亦是如此:“平身。”

    宁晋微微侧首,对杨英招吩咐道:“孤在场,他们都会拘着,今夜你就带着他们喝酒罢。”

    “师兄你呢?”

    “孤累了。”

    韩广义即刻道:“末将这就让人给侯爷准备居处,侯爷舟车劳顿,可先行去沐浴。”

    宁晋点点头,跟着韩广义走进营地内部。

    韩广义已吩咐人去准备沐浴的东西,请宁晋稍作休息。

    看一切准备妥当,他正要离去,宁晋唤住了他:“杨坤和何湛是熟识,他们应该在一个营里,不劳将军再去找了。今夜就让何湛来为孤守夜。”

    “啊?哦...好...末将明白。”韩广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拿捏不住宁晋的心思,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这本是入侯爷近侧的好机会,可韩广义总隐隐有一股不祥之感。

    何湛这个人,韩广义没怎么在意过,他之前一直不怎么出众,也就因着杨坤,韩广义才算听过这人的名字。杨坤祖籍是在青州,何湛好像是...京都来的?莫不是他跟卫渊侯之前有什么过节?

    如果真是...

    韩广义默默为他点个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