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小说网 > 不见上仙三百年 > 第 127 章 音书

第 127 章 音书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红旗小说网 www.hqqpxjd.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当然记得。

    此生都不会再忘了。

    死而复生初醒之人,五感皆虚,总是张口无声。

    乌行雪看向眼前的人,垂在床侧的苍白手指抬了一下,搭在萧复暄的手背上,又抓住衣袍将人往下拉了一点。

    萧复暄倾身过去,听见他轻低沙哑的嗓音说:“萧复暄,我又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萧复暄的嗓音同样很低。

    “梦见你说……我一直欠着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萧复暄温温沉沉疑问了一声。

    话音刚落,那个刚醒的人就侧过头来,吻了一下他的唇角:“这个。”

    “这个?”

    “嗯。”

    “哪回欠下的?”萧复暄薄唇动了一下,低低沉沉问道。

    “苍琅北域。”乌行雪说。

    倘若没有那缺了一人的“鹊都一梦”,他那次睁眼看见萧复暄,一定会这么做吧。

    可惜,迟了这么久才能补上。

    乌行雪让开一些,说道:“刚才是上一回的。”

    萧复暄垂眸看着他,接了话音:“现在呢?”

    “现在是这回。”乌行雪说完,又侧过头。

    那是一个仿若轻风的吻,触感温凉柔软。

    屋里那两个小童子耳朵眼里像塞了棉絮,从方才起就什么都听不清。这会儿颇为纳闷,想要扭头去看。

    结果刚要动,两条黑布凭空而来蒙住了他们的眼睛。

    小童子:“?”

    接着又是一道风铲过他们足底,像端什么酒壶杯盏一样,将他们两个端出了屋。

    小童子:“???”

    弟弟认认真真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大人,有人偷袭我们。”

    “……”

    萧复暄动作顿了一下,甚是无言。

    乌行雪的唇角微微翘了翘。

    过了片刻他实在没忍住,让开毫厘,偏头笑起来。

    他在转头的时候,弯起的眼眸里含着窗外的光,晃亮一片,煦如春风飒沓。

    在后来更为漫漫的长生里,再没有消散过。

    ***

    或许正如萧复暄所说,乌行雪曾经太累了,即便在梦铃声里也始终不得安眠,所以昏睡时迟迟不醒,睁眼后也没能即刻恢复如初。

    萧复暄摆弄着新挑的阵石,仔仔细细换了一个阵,乌行雪就盘坐于阵中慢慢调养。

    这位大人自己一身遗留毛病还没调养完全,就开始操心旁人。

    他先是揪着萧复暄,不依不饶用气劲探查了好半天。又把两个童子隔空捉进屋里来,刚要从头到尾查一遍,就被一阵拍门声打断了动作。

    乌行雪一怔,诧异道:“有客人,你没落结界?”

    “落了。”

    萧复暄也颇为意外。

    照理说有那结界在,街头巷陌的普通百姓即便心生好奇,至多就是在屋外多走上几回、瞄看几眼,不会真的拍门拜访。

    谨慎起见,萧复暄去开门时还顺手拿了剑。

    结果门一打开,相似的场景又来了,梅开二度——

    他乍一眼没有看到访客,倒是余光里瞥见一片白,低低矮矮不到腿高,就在墙边。

    萧复暄转眸看去,就见一溜排身着仙袍的小童子贴着墙根而站,齐齐抬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萧复暄:“……”

    小童子人数众多,但他不用数也知道一共十二个。不是别的,正是当年乌行雪动过手脚,硬塞进南窗下的那一拨。

    萧复暄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那群小童子就使出了当年屡试不爽的绝技——

    他们瞬间将萧复暄围住,仰起脸张嘴就开始哭。

    这些小童子都是戏子的底子,哭起来一点儿准备都不用,眼泪说来就来,个个肝肠寸断,哇啦哇啦间还口齿不清地嗷嗷着一些话。

    萧复暄辨认了一下,才勉强听出来他们说的是“大人别赶我们走”“我们以后都听话”之类的言语。

    萧复暄:“……”

    他被嗷得头疼,薄唇间蹦了一句:“没人赶你们。”

    小童子瞬间消声,一个个抹着眼泪睨着他,一副想雀跃又有点狐疑的样子。

    一大……十二小,愣是在门口弄出了两相对峙的架势。

    小童子们一动不动,默默盯了他片刻,确认他真的没有开口轰人,立马眉开眼笑,然后从天宿长直的腿边挤过,一溜烟跑进了院子里。

    ***

    乌行雪原本还想问萧复暄一句“来客是谁”。

    奈何那些小不点哭得太惨,他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当即把问话咽了回去。

    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想起了当年同萧复暄的初见。不过他很快就回了神,因为那一排小童子列队进来了,而跟在小童子身后的天宿大人表情……

    太好笑了。

    乌行雪笑吟吟看着萧复暄进门,在一连串“大人”长“大人”短的问候里“嗯嗯”应声,然后用口型问道:“他们怎么来的?”

    萧复暄抬起手,就见他指间夹着一张符:“先前为了找宁怀衫和方储,在门上贴了引灵符……”

    忘记揭了。

    但“忘记揭了”这几个字,天宿大人这直脾气愣生生吞了回去。免得这群戏子出身的小童子感觉自己多余来这一趟,又哇啦哇啦开始哭。

    这群小童子身上也有乌行雪动过的痕迹,那张引灵符对宁怀衫、方储有用,对他们就同样有用。

    只是萧复暄没想到他们居然还在……

    乌行雪同样很诧异。

    但这群小不点十分敏感,他不好直着问,便绕了弯道:“仙都没了之后,你们去哪儿了?”

    这群小童子登时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

    一个小童子顶五个方储、三个宁怀衫,十二个小童子……那就是乌乌泱泱。

    都不用发问,他们就把前前后后说了个遍。

    乌行雪和萧复暄从那些话语里得知了不少——

    诸如现世的自洽是从云骇死于邪魔之口的那个时间点开始的,那之后仙都消失,世间肆虐的邪魔也几乎销声匿迹。

    仙都消亡之时没有祸及人间,但还是在曾经直通九霄的太因山留下了一些灵气冲撞的痕迹。

    后来的百年乃至千年时间里,太因山会因为那些痕迹偶现山火……

    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而剩下所有人间不堪承受的仙灵气,统统涌向了南方、本该是照夜城的地方。不过自洽之下,照夜城从未存在过,同样的位置之下半是荒野、半是池海。

    那些仙灵气便冲进了那片海里。

    百姓总是热衷话本传说,窥见一丝痕迹便会编织出许多故事,故事里有着或善或恶的仙鬼、有着永恒不衰的爱恨离合。

    其实偶尔也能歪打正着,但百姓们自己并不知晓。诸如……那些传闻里有一则说,南方的那片海不知为何有着极盛的灵气,说不准能弄醒一些深眠于海的存在。

    但那同样也是后话了。

    乌行雪问那些小童子:“仙都那些人呢,还在么?”

    小童子争相道:“仙都散时都不见啦。”

    乌行雪问:“如何叫不见了?”

    小童子也说不清。

    倒是萧复暄补了一句:“仙都灵台不再,仙元应当也归于虚无。”

    乌行雪点了点头:“差不离。”

    那或许是变回修者了。

    所谓的不见不一定是消亡,可能只是归于人间某处,做着他们修行之初想做的那些事,护着曾经想过要护的那些人。

    ***

    所有发生过的、存在过的都并非全无残留,偶尔能在人间的只言片语里听见一丝痕迹。包括自洽之前的、以及自洽之后的。

    乌行雪和萧复暄后来就听说过。

    那是在这条长巷暂居的半月后,有一回他们走过不远处的一座拱桥。乌行雪无意瞥见了拱桥一侧的刻字。

    他脚步一顿,“咦”了一声。

    萧复暄跟着朝那边看去,就见那桥上写着三个字“留仙桥”。

    乌行雪指着那处道:“你看那个‘留’字,石凿的痕迹更新一些,还有一个棱角没磨,像是后改的。”

    他本就生得极好看,说话时眉目含光,风姿飒飒。嗓音又煦如山岚,实在很容易引得路经行人回首顾看。

    恰好一个婆婆挽着竹篮而过,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答了一句:“这桥是改过名字的。”

    乌行雪冲萧复暄一挑眉,小声道:“看我这双灵眼。”

    他转头冲婆婆点头行了个轻礼,笑吟吟叫了一声:“婆婆。”

    “……”

    萧复暄默默转开了脸。

    以这位活过的年岁,这一声婆婆听得人牙疼。

    但乌行雪浑不在意,叫得十分顺口:“这桥为何要改名?”

    婆婆砸了咂嘴说:“修桥匠改的,说是做了梦。”

    乌行雪:“是吗?”

    “是呀,改的时候多少人看呢。”婆婆道,“说是梦见一个什么仙女,不忍心看百姓受苦,唱着小曲跳进这条河里了。那修桥匠说他醒了之后左想右想不定心,难受啊,就四处跟人说。”

    “这一带常有那种算命瞎子,算命的说,这桥要改名。按照那个梦,留仙比迎仙更合适,后来就改了。”

    乌行雪起初颇有兴味,听到“哼着歌跳进河里的仙女”时,兴味便褪淡下去。

    那是一种奇妙的滋味……

    那些令人难过的往事已经不再,都有更改。于百姓而言是话本、是梦境。但在乌行雪和萧复暄听来,却更像偶尔听闻的故人音书。

    他这边有些怔然,婆婆却以为他是年纪轻轻不信传说、也不信仙迹,拽着他说:“这些事啊,该信的时候还是要信的。别说那修桥匠了,我也碰见过的,还不是做梦,是见过。”

    “见过?”

    “对呀!”婆婆也不知同多少人说过,一提这事就来了精神,说:“我有一回清明去山里烧纸,下山的时候有点晚了,看见特别远的那个山道上有个影子一晃就过去了。我没看清,但是那个人后面还跟着一只特别灵气的鹿。”

    “鹿?”

    乌行雪同萧复暄对视了一眼,倒是都想到了一个人。

    曾经茫茫仙都,身边总跟着一头仙鹿的只有一位。他们始终称不上一句“仙友”,却在那些已经无人知晓的往事里瓜葛万千。

    那是曾经的灵台仙首,明无花信。

    ***

    其实那个婆婆没有看错,他们也没有猜错。那个山间一晃而过的身影确实是明无。

    只是仙都消亡之后,世间已经再无仙首,只有修者花信。

    他在漫长的年岁里一直穿行各处,找寻一个转世之人的踪迹。

    当年云骇身死,他没来得及在对方灵魄上留下印迹,后来再寻便是人海茫茫。

    他花了两百余年的时间,才在一座山城找到那个已经转世两轮的人。那个婆婆见到他的那天,就是他赶往山城之时。

    那是一个深秋傍晚。

    花信跟着灵符,步履匆匆走到山城脚下,在飘绕的烟火气中绕过两株桂树,看见一座颇为率性的屋宅,不高的柴扉箍着一片院子。院里有修习之人常用的木桩,上面俱是兵戈痕迹。其中一个木桩上还挂着一只白瓷酒壶,红线随意系着,在风里微微晃荡。

    处处都是人迹,唯独可惜的是门户紧闭,灯火全无,宅院的主人并不在家。看痕迹应当有些日子未归了,也不知还会在外漂泊多久。

    但花信脸上却全无异色。

    因为他就是挑的这个时候,来看的也就是一座空屋。

    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心理,或许是临到终头反而有些惶恐吧。

    那就是一间无人空屋,他却看了很久。久到身后尘土漫漫的山道上,有人策马而来,他都没有发现。

    待他听到之时,马蹄声已到近处,想避想躲都已来不及。

    他几乎是仓惶转身,看见一道长影飞扬而来。

    那人原本已经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了,却又几步之遥的地方一拽缰绳。马蹄高扬间,马背上十七八岁的少年转头看他,眸光扫过那只仙鹿,忽然开口道:“你是……神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