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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乌龟与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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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辰并不早了,能够请来王大夫,乃是因为王大夫与江府的关系深厚,并且住得不远。而王大夫的师兄,钱太医却是宫中太医,若要为江絮诊病,今日是来不了的,至少要明日上午。

    因此,与王大夫商量了请钱太医过府的时间后,江子兴便叫人送走了王大夫。

    “你好好歇着,明日我们再来看你。”江子兴慈爱地伸出手,摸了摸江絮的发心,站起身来。

    江絮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看向冯氏说道:“夫人,我都是叫梅香守夜的,没有她守在外头,我睡不着,恳请夫人放了她吧。”

    “好吧好吧,既然你如此看重那小蹄子,我也不好多替你教训。”冯氏掩口一笑,“莲枝,去,把梅香放出来吧。”

    莲枝屈膝福了福身,转身往外去了。

    “多谢夫人。”江絮对冯氏一礼。

    冯氏掩着口只是笑:“客气什么?若非你实在心地软善,叫一个个小丫头都纵到你头上来,我哪里会越俎代庖,管到你院子里?”

    江絮垂首只是听着,并不言语,神态极是恭顺。仿佛冯氏当真是为她好,而她也当真十分尊敬她一般。

    站在一旁的江子兴,见到这一幕,微微眯起眼睛。若非江絮方才对他说过那番话,他当真想象不到,在这样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中,掩藏的竟是离心离德。

    “小姐,夫人真是会装。”等到江子兴和冯氏离开芙蓉院后,红玉才凑过来,撇了撇嘴说道,“明明梅香姐姐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她倒说得出那样的话来,好似不过小小教训了一下梅香姐姐似的。”

    江絮淡淡笑了笑:“她最会装的。”

    “她再会装,也得败在小姐的手下。”说到这里,红玉的神情有些兴奋,“一会儿她发现梅香姐姐不见了,不知是什么表情?”

    江絮听了,嘴角的笑意加深一分:“都别歇下,只怕一会儿要来人呢。”

    果然,没过多久,江子兴又来了。

    “絮儿,梅香是不是被你接了回来?”江子兴进门便道。

    江絮的脸上浮现惊讶:“老爷,您说什么?梅香怎么会在我这里?她不是被夫人扣下了吗?”

    “梅香并不在正院里。”江子兴说道,走近来看着江絮,眼中有一丝满意的神色,“絮儿,梅香是不是悄悄回来了?跟父亲还隐瞒什么呢?你这一计使得极好,父亲不会责怪你的。”

    江絮却拧着眉头:“父亲,您说什么呢?梅香并不在我这里啊!”

    “真的不在?”见她的表情不似作伪,江子兴不由愣了一下,“你没有欺瞒我?梅香真的没有回来?”

    江絮摇摇头:“下午见我不舒服,梅香便禀报夫人,求夫人为我请大夫,到现在也没回来。”说到这里,眼中闪过疑惑,“夫人说,梅香伺候不用心,她要替我调教梅香一番,所以扣下了。可是,为什么梅香不见了?”

    “为父也不知。”江子兴的神情也有些愕然。

    他跟冯氏走到半路,便见莲枝急匆匆回来禀报:“夫人,梅香不见了。”

    “不见了?跑哪儿去了?”冯氏的反应很是不经心,“叫人去找,回我做什么?”

    他本来想去珍珠的院子里,这个毒妇,不仅心思恶毒,况且年老色衰,怎么比得上年轻娇美的珍珠?

    然而听到梅香不见了,正欲拐弯的脚步收了回来,跟冯氏到正院去了。

    “梅香那丫头,我早说是个奸猾的,我才不过小小教训了她一下,叫她下去反思,她倒好,居然偷偷跑了!”回到屋里,冯氏的神情很不以为然,带着几分轻蔑说道:“絮儿还看重她,依我看,倒是卖了的好,也免得左右絮儿的主意,全给带歪了。”

    江子兴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才见莲枝进来回禀:“禀老爷和夫人,正院到处都找过了,都没有梅香的影子。”

    回话的时候,莲枝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是个老实木讷的丫鬟,心里有什么,从来藏不住。

    江子兴立刻叫住她问道:“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是要说什么?”

    “没有,奴婢没有想说什么。”莲枝连忙摇摇头。

    她自从被冯氏提拔成大丫鬟,便时时提着心,生怕弄巧成拙,惹怒了冯氏。因此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在心里过几道弯。

    然而江子兴是谁,岂看不出她的言不由衷,冷哼一声说道:“好个小丫鬟,连老爷也敢隐瞒,是不是差事当得太轻松了?”

    “老爷恕罪!”莲枝被他吓得一抖,立时便跪了下来,又被他吓了几句,便招了:“回老爷,奴婢,奴婢只是想不通,梅香挨了二十个板子,根本走不了路,她能跑到哪里去?但是关押她的屋子里,什么痕迹也没有,所以奴婢觉得奇怪。”

    冯氏换了衣裳,从屋里走出来时,正好听到莲枝跪在地上说出这句话。眉头皱了皱,说道:“正院里可来了人?是不是有人把她接走了?”

    以江絮对梅香的重视,做出这种事来,倒也不稀奇。

    “回夫人,并没有。”莲枝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把冯氏气得直翻白眼,怎么有如此木讷的丫鬟,不知道接她的话茬?

    “下去吧!”最终,冯氏也懒得跟她计较,挥了挥手,叫她下去了,然后转过身来,坐到江子兴身边,用手支起了头,有些愁容浮现在她脸上:“絮儿问我要人,我却把人弄丢了,这可怎么交代?”

    江子兴低下头端起茶杯:“再找一找,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不见了?”

    然而,便是这个大活人,当真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凭空消失了。

    “莫非,她偷偷跑了出去?”冯氏说道,“别听莲枝的,说什么挨了二十个板子,走不动路。梅香到底是絮儿身边的丫鬟,我哪里敢打狠了?说是二十板子,其实打得并不重,也就是听着吓人,实际上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江子兴垂着眼睛,慢慢饮茶,并不作声。

    “老爷,要不我叫人到芙蓉院里找一找?”冯氏试探着道,“兴许她偷偷回去了呢?”

    她怀疑江絮偷偷把人接走了。梅香被打成什么样,冯氏一清二楚,绝不可能自己跑走的。但是,对江子兴却不能如实说。

    而江子兴自从知道冯氏和江絮暗地里撕破脸后,再听冯氏说话,自然便多想两分。此时,心里不由想道,莫非江絮已经知道梅香回来了,却故意要叫冯氏为难,所以才几次提起话题,叫冯氏交人?

    “正好我还有些事情嘱咐她,我这就去问她一问。”现成的离开正院的借口,江子兴岂会放过,笑着站起身,往外去了。

    于是,来到芙蓉院,对江絮盘问起来。

    “老爷,我心里实在怕得慌。”江絮揪着胸口的衣裳,一脸苍白的神色,“夫人不把梅香交给我,又弄出这些障眼法,难道是,难道是梅香已经被她打死了?”

    “不可能!”江子兴下意识道,“咱们府里这些日子屡次出人命,官府那边已经不好交代,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人命的。”

    江絮却想起梅香被冷子寒抱回来时,浑身血淋淋的样子,与没命几乎没差了。若非冷子寒在,只怕熬得过今晚,也熬不了几日。

    眼眸深了深,江絮低下头道:“那,那梅香哪里去了?”

    见她如此,江子兴不由得也怀疑起来。莫非,果真让冯氏不小心打死了,暗地里命人带出府料理了,才会死活交不出人来?

    “老爷,絮儿记得您说过,芙蓉院的大小事情,一应都归我管。”江絮低着头,声音透着哽咽,“可我身边的大丫鬟,被人打死了,我都不知道。我,我这个大小姐,做得有什么意思?”

    “絮儿切莫如此想!”江子兴心头一震,连忙安抚起来,“梅香的下落,为父一定会替你好好查找的,你莫担心。”

    每次他要打感情牌,总会自称“为父”。

    可是,他到底为她做过什么呢?江絮低着头,心里冷笑不已,并不做声。

    见她低着头啜泣,江子兴不得不继续说道:“你放心,从此往后,芙蓉院的一应事情,全都由你自己做主。如果再有人越俎代庖,插手你院子里的事情,你只管禀报我,不论是谁,我绝不会纵容!”

    “絮儿谢过父亲。”见好就收,江絮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对江子兴福了福身。

    江子兴见她如此轻易便不追究了,暗道她懂事,心里松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吧,如果仍然找不到梅香,就叫红玉和翠芝给你守夜,你不是说她们两个伺候得也不错吗?”

    “是。”江絮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江子兴趁机说道:“那为父便不打扰你歇息了。”说罢,带着小厮,转身走了。

    江絮送到门口,站在檐下,看着江子兴大步离去的背影,哪有什么忧愁与急躁?七分是意气风发,三分是亟不可待。想起他的目的地,冷笑一声。

    “小姐,你该休息了。”红玉走过来说道。

    江絮在清寿庵受了伤,失了不少的血,又中了烈毒,身子本来就亏损许多。加之今天又中了毒,正该多休息。

    “嗯。”江絮应了一声,收回视线,转身往屋里走去。

    洗漱更衣过后,江絮躺在床上,睁眼看着上方。

    帐幔垂了下来,包裹住床四周,形成一个狭小而独立的空间。安静又安全,正适宜想事情。

    “大小姐,奴婢就守在外面,有事您就叫奴婢。”翠芝的声音传来。

    梅香被冷子寒带走了,依她的伤势,只怕没有几个月,是好不利索了。而看江絮的样子,似乎不打算让梅香回来了。因此,红玉和翠芝两个商量好了,每天晚上轮流给江絮守夜。今晚上,正是翠芝守夜。

    “好。”江絮低低应了一声,没有说别的。

    翠芝的年纪相对梅香而言,还是小了一些。江絮跟梅香有许多话可说,跟翠芝却说不出来。

    而且,梅香是她的人,凡事以她为主。而翠芝,又有些不一样了。

    “呀!”忽然,外头守夜的翠芝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是一声低低的恭敬的叫声:“公子。”

    公子?裴君昊?江絮心神一凝,坐了起来:“翠芝,怎么回事?”

    “江小姐,是我。”翠芝没有回答,代替她的是裴君昊的声音。清澈的,悦耳的,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就在帐幔外不远处响起:“我找到了害你的凶手。”

    江絮抿了抿唇,说道:“凶手我已经知道了。天晚了,君公子还请回吧。”

    “我说两句话就走!”帐幔外,裴君昊的声音带了几分急迫,“就几句,说完我就走!”

    江絮顿了顿,道:“你说。”

    “我,我是来告诉你,你不要害怕。”裴君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认真,“很快,我就带你逃离这个地方,你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害了。”

    江絮不禁笑了一声:“逃离?”

    “是啊!这里就没一个好人,个个都对你心怀恶意!之前那个肥猪要害你,现在那个肥猪的娘也要害你,简直坏透了!”裴君昊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愤,“这怎么是人过的日子?你放心,我会很快带你走的!”

    江絮不禁低低笑起来,他还真是个天真的人,也难怪冷子寒特意嘱咐她,对他多几分耐心。

    “不必。”止了笑声,江絮淡淡说道,“这日子是我选的,在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前,我不会走。”

    回来之前,她便知道,将会遭遇什么。她要走的这条路,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如今,有失有得,倒也算有惊无险。

    “谢谢你的关心。”江絮格外认真地补充一句。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带来冷子寒,只怕她的日子要难过多了。

    “不,不必客气。”裴君昊听她客气,倒是有些局促起来,“我,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听到这一句,江絮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一般人听到别人道谢,不都会说“不客气,也没帮到你什么”吗?他倒好,来这么一句,倒叫她如何接话?

    想了想,江絮决定不理他这句话,只道:“不论如何,仍然非常感谢你。”见裴君昊仍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提醒他一句:“天不早了,君公子该回去了。”

    “哦,还好。”裴君昊却说道,“我睡不那么早。”

    江絮只觉得控制不住,嘴角又抽动起来:“君公子,‘我’要休息了。”

    他睡不那么早是吗?那她睡得早总行吧?

    “哦,对,你该休息了。”裴君昊似乎才明白过来,“冷兄说过,你身子虚弱,该好好休息。”挠了挠头,又说道:“我家里还有好些个补品,等明日我给你带一些来,你尽管放心吃,不必担心有什么不干净的。”

    江絮忍不住打断他:“君公子,你我无亲无故,还是不要如此得好!”

    白天他已经扛来一包珍贵的东西了,价值好几百两银子,明天他又要扛什么来?他要把家当都搬来不成?他有多少家当搬给她?

    “哦,对。”听了这话,裴君昊呵呵笑起来,挠着后脑勺的侧影,清晰地映在帐幔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憨里憨气,“我们现在还是‘无亲无故’的。嗯,那你等我两天,过两天我们就不是无亲无故了。”

    过两天,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了。他想给自己未婚妻什么,还不是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吗?而且,再不必爬墙了,到时他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然而这些话,江絮却是没听懂,拧着眉头,只道:“君公子不要说这些怪话了。天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还请君公子也回吧。”

    若不是冷子寒说过,让她对裴君昊有点儿耐心,她早丢枕头砸他出去了。

    “我这就走。”裴君昊说道,“我是来借翠芝的。我叫她跟我去办件事,办完就送她回来。”

    翠芝的声音恰时响起:“公子叫奴婢做什么?”

    “给你家小姐出气。”裴君昊说道,“你去把红玉叫来,给小姐守夜,你跟我走。”

    江絮还没想明白,外头便是一阵动静,门开了,又关了。

    “小姐?”这是红玉的声音。

    江絮抿了抿唇:“我歇下了。”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然而到底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裴君昊带翠芝做什么去了?

    到了半夜,门又开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江絮并没睡得沉,立刻睁开眼睛。只听外头翠芝的声音响起:“红玉,小姐睡了没有?”

    “已经睡下好一会儿了。”红玉轻声答道,“哎,公子带你做什么去了?”

    翠芝口里发出一阵闷笑声,随即捏着嗓子学了一段:“二小姐,我死的好惨啊,我那么卖力地服侍你,你却听别人一句话便仗杀了我,我冤枉啊!”

    “二小姐,奴婢对您一片忠心,您脸上的乌龟,当真跟奴婢没有半点儿关系!可是,您却打死了奴婢!”

    前面那个声音,江絮听得出来,是学的紫英。

    后面的那个,更是耳熟,是迎春的声音。

    然后,翠芝又学着江予彤的声音:“啊!放开!不要靠近我!”

    她压低声音,学得活灵活现,江絮只听着,就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顿时明白过来,裴君昊带翠芝做什么去了。

    “公子带你去吓唬二小姐了?”红玉也听懂了,声音里带着兴奋,“吓死她没有?她是不是快哭了?”

    翠芝的声音亦是兴奋非常:“何止?公子还带我去了夫人的屋里!”说到这里,有些惋惜,“可惜我没听过青菱姨娘的声音,倒是没法学,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子……”

    “公子怎么?你说啊?”红玉小声催促道。

    翠芝掩口一笑:“才不说。明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小声推搡一番,最终仍是翠芝守夜,红玉悄声开门出去了。

    江絮闭上眼睛,没有问究竟裴君昊都带她做了什么。

    反正明日就知道了。

    第二日,才一清早起来,江府便热闹起来。

    首先传出惊叫声的,是冯氏的院子里。

    “啊!”冯氏站在梳妆镜前,不敢置信地捧着脸,尖叫起来。

    一早醒来后,她叫珊瑚服侍她起身,却看见珊瑚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脸上微微传来的麻痒,让冯氏有些不安,便走到梳妆台前。

    却见镜子里映出一张面孔,布满了黑色的纹路,看不清原来的相貌。而那黑色的纹路,好巧不巧,串联成一只趴着的巨大乌龟。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巴,覆盖住整张面孔。乌龟尾巴在下巴处翘起,绕过嘴角打了个弯,直直戳向她的鼻孔。

    与前些日子江予彤忽然长出的乌龟,如出一辙!

    然而冯氏又惊又恐地发现,她脸上的乌龟同江予彤的乌龟还有些不一样!从她的下颌一直到脖子根,多出一串黑色的椭圆点点,整齐地排成一排,从乌龟翘起的尾巴下面开始,一直没入她的中衣!

    冯氏脸上又惊又恐,顾不得多想,连忙一把扒开中衣。只见最后那粒黑色圆点,没入中衣后,便不见了。冯氏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全身都长满这些玩意儿!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冯氏拍桌怒道。

    珊瑚的眼中闪烁着惊恐,指着冯氏的手道:“夫人,您的手……”

    冯氏低头一看,只见按在桌上的手,手背上赫然也趴着一只乌龟!连忙抬起另一只手,只见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也趴着一只,将她的手背牢牢固固地盘住!

    “究竟是谁干的?!”冯氏又气又怒,瞪大眼睛叫道。

    她才不相信那什么诅咒一说,她从小到大做的坏事,数也数不清,怎么从来没有长过这玩意儿,单单教训了江絮才有?

    冯氏的眼睛眯了起来,把人选怀疑到江絮的头上,一时间脸色阴沉如水:“等我查出蛛丝马迹来——有她好看!”

    “不好了,夫人!”这时,莲枝从外面进来禀道,“二小姐的病又犯了,那大乌龟,又出现在她脸上了!”

    话才说完,蓦地看清冯氏的脸,顿时愕然呆住:“夫人,您,您的脸怎么……”

    “彤儿的脸上也如此?”冯氏沉着脸站起身道。

    莲枝压下满心的惊愕,点点头:“是,二小姐的脸上也如此。”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二小姐恐怕有些疯了,一早起来发现脸上多了这东西,便哭得厉害,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像是,像是向谁求饶一般。”

    “什么?”冯氏皱紧眉头,本来想教训莲枝用词不当,居然敢说江予彤疯了。然而听到后面,也觉得江予彤疯了,顿时拧起眉头。

    珊瑚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要过去瞧瞧二小姐吗?”

    冯氏听罢,阴沉沉地扭过一张脸,看着她。

    “奴婢,奴婢叫下人们都让开,不要堵着夫人的路!”只一瞬间,珊瑚便明白过来,她说错了话。冯氏顶着这样一张脸,如何肯走出门去?她最好面子的,给下人们瞧见她一张脸变成这样,不是她疯,就是下令戳瞎他们的双眼!

    冯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眼神阴沉如水。

    半晌后,她站起身道:“拿帕子来,我要出门。”

    彤儿居然跪在地上磕头,当真是疯了!

    她也要看看,究竟江予彤的脸上是不是跟她一样?

    这又是怎么回事?

    等到冯氏用帕子遮了脸,一路走到江予彤的院子,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紫英,我求你了,放过我吧!”院子里,江予彤跪在正中,一脸泪痕,“我叫母亲把你的尸骨收敛了,给你用金子打造的棺材装殓,好不好?求你放过我吧!”

    “迎春,我知道冤枉你了,我也用金子给你打造一座棺材好不好?我还烧许多漂亮衣裳和首饰给你,你就放过我吧!”

    “兰花,你是江絮院子里的丫鬟,我不该拿你出气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冤枉的,是我坏心眼,遭了报应,你们都是被冤枉的,是我活该……”江予彤跪在地上,一手抹泪,一手扶着膝盖,呜呜哭得好不狼狈。

    满院子的下人,都在周围站成了圈,个个垂着眼睛,一动不动,似木头桩子一般。

    一大清早,江予彤就召集他们,叫他们在院子里站成一圈。然后,便跪了下去,呜呜地又哭又叫。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要扶起她,可是江予彤根本不让扶。然后他们便想躲走,江予彤却也不让,非要他们看着,说什么见证她的忏悔。

    这位小姐又发什么疯?他们全都吓到了,哪里敢眼睁睁地看着?

    这位主儿的脾气反复不定,眼下不知发什么疯,叫他们在这看着。日后回想起来,想到他们看过她的狼狈样子,不知要怎么收拾他们?

    可是走又走不掉,一个个深深垂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肚子里。

    “都站着干什么?不知道把二小姐扶起来吗?”冯氏来到院子里,就见到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声骂道。

    下人们哆嗦一下,齐齐跪了下来:“夫人恕罪。二小姐不叫奴婢们管,奴婢们不敢打扰二小姐。”

    “滚!”冯氏瞪大眼睛喝道。

    一个个,都来看她们的笑话!她们的笑话是那么好看的吗?过了这茬,看她怎么收拾他们!

    众人在冯氏恶狠狠的眼神中退下,心里惧怕不已。然而惧怕之中,又有一分好奇,夫人怎么顶着一块面纱出来了?而且,夫人今日的装束实在奇怪,袖子又宽又长,分明是好几年前时兴的款式了。

    然而他们不过是下人,有几个胆子敢猜度冯氏?纷纷垂首敛眸,一个个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起来!”等下人们退走后,冯氏走到江予彤身边喝道。

    江予彤哭得直打嗝,闻言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呜呜说道:“母亲,我都认错了,她们为何还不放过我?”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小镜子,却是每认错一句,就低下头看一眼镜子。只见如同她们要求的那样,哭了好几遍了,脸上的乌龟也没有退下去,仍然牢牢盘在脸上,不禁一阵气怒,撅起嘴,抬手把镜子都出去了。

    “认什么错?你跟谁认错?”冯氏皱起眉头说道。

    江予彤抽噎着道:“就是紫英,她们几个小蹄子。”说到这里,瘪了瘪嘴,“昨晚上她们三个齐齐来找我,说我冤枉她们,害得她们惨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会顶着这张乌龟脸一直到死。除非,除非我真心实意地向她们道歉。”

    “我一早起来,就按照她们说的,在所有下人面前忏悔了,怎么乌龟还下不去?”江予彤呜呜哭个不停。

    冯氏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给我站起来!”

    被打了一巴掌的江予彤,抬头愕然地看着冯氏。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你是江府的二小姐,跟一群下人下跪像什么话?”冯氏怒声喝道。

    她早知道江予彤胆儿小,自从眼睁睁看着紫英被杖毙后,就鲜有睡好觉的时候。她只以为时间久了,江予彤就会忘了。哪知道她不但没忘,反而变本加厉,竟把迎春和兰花那两个也给梦见了!

    “不过是几个丫鬟,别说已经死了,就仍是活着,你怕她们什么?”冯氏瞪大眼睛,冷声说道。

    江予彤被珊瑚扶起,捂着脸吸着鼻子,说道:“是真的,娘,我还听见她们说话了,她们一起来的,没有影子,忽远忽近地跟我说话。”

    “你做梦了!”冯氏只觉额角青筋直跳。

    江予彤摇了摇头,委屈地道:“母亲,不是梦。”说着,伸出一截手臂,给冯氏看,“我还掐了自己一把,很痛,是真的。”

    但见她雪白丰润的手臂上,一块淤青赫然在目。

    她也不是傻的,怎么会轻易在下人面前出丑?实在是昨晚上,她吓坏了。她听到紫英那小蹄子的声音时,本来都愤怒了,她夜夜被紫英缠着,总是睡不好觉,心里也有气。可是当听到迎春和兰花的声音时,就害怕了。

    偏她喊冬青,冬青怎么也不应,在榻上睡得熟。她过去踢冬青,冬青都掉在地上了,也没醒过来。她听着周围忽远忽近的鬼声,吓得厉害,又怕是在做梦,所以狠狠掐了一把手臂。当感觉到痛时,更害怕了。

    偏那时,屋里的烛火不知怎的摇晃起来,忽然呼啦啦全都灭了。吓得她躲进床里头,用被子蒙住脸。却也没用,那鬼声咯咯笑着,又或呜呜哭着,又或阴森森地叫着,不停地纠缠她,一直到她痛哭流涕答应了她们,才散去了。

    一早起来后,江予彤就发现脸上多了乌龟。跟从前那只一模一样,牢牢盘踞在她的脸上。

    “母亲,是不是真的有鬼?”江予彤忍不住往冯氏的身边躲了躲。

    冯氏冷声说道:“胡说!青天白日,哪有什么鬼?”

    “那晚上呢?到了晚上呢?”江予彤瑟瑟发抖地问道。

    冯氏一顿,有些不敢答了。

    她想说没有鬼,可是如果没有,那她脸上的乌龟和乌龟蛋,是怎么来的?

    若说是有人恶作剧,可她分明没感觉到有人潜进她的屋子?何况,外头有丫鬟守着,这里又是江府后院,谁进得来?

    偏头看向江予彤,只见江予彤的脸上只有一只乌龟,冯氏不由得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的脸。

    江予彤的脸上只有乌龟,兴许是因为江予彤年纪还小,心思也不够深,做的恶事还不够多。而她的脸上,除了乌龟,还有一串乌龟蛋,是什么意思?难道如果她不悔改,继续做恶事,那些乌龟蛋会孵化出来,长满她的身子?

    简直无稽之谈!

    可是,冯氏的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她浑身都布满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乌龟的样子!

    江予彤贴着冯氏的身子,感觉到冯氏打了个冷战,便想问她是不是冷?抬头才要张口,这时才发觉到,冯氏的脸上竟然蒙着纱巾。

    “母亲,你的脸上——”江予彤才要疑问,恰时一阵风吹过,将冯氏遮面的纱巾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布满黑色纹理的面容,落在江予彤的眼中,不禁愕然住了。

    冯氏抿着唇,把江予彤推开,然后将面纱重新戴好,沉声说道:“叫什么?总能去掉的!”

    “不可能,不可能!”谁知,这却成了压垮江予彤的最后一根稻草,目光从冯氏的脸上移开,又呜呜哭了起来,“她们说,我会顶着这张乌龟脸,一直到死。”

    “可是我明明已经在所有下人面前跪下了,怎么还消不掉?”江予彤呜呜哭着说道。

    本来站在冯氏身后的莲枝,闻言神情一震,说道:“二小姐并未在满府的下人面前跪下,只在您院子里的下人面前跪下了。兴许,是这个缘故?”

    她一直被冯氏说是木讷、愚笨,时间久了,也有些想要表现的心思。此时,看着呜呜哭泣的江予彤,捏了捏手心,壮着胆子说道。

    话才说完,顿时挨了冯氏恶狠狠的一个眼神,霎时间,脸色变得煞白。

    她,她说错话了?

    看着冯氏不善的眼神,莲枝心里扑通扑通跳,暗暗后悔起来。她做什么自作聪明,插一句嘴?

    没见珊瑚就没吭声吗?这么明显的破绽,怎么可能叫她一个笨丫鬟发现了,而珊瑚却没发现?

    旁边,珊瑚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与嘲笑。这个顶替了珍珠位置的蠢货,也配跟她一起做事?

    “还不跪下谢罪?”珊瑚走过去,扬手给了莲枝一巴掌。

    莲枝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已经是大丫鬟的事实,对身为大丫鬟的珊瑚,仍有一丝畏惧。挨了一巴掌,也不敢言,忙跪下了:“奴婢知罪。”

    冯氏冷哼一声:“滚下去!”

    莲枝忙磕了个头,爬起来匆匆退下了。

    “不该,她说的倒是对。”将莲枝的一番话听在耳中,江予彤琢磨起来,眉头渐渐皱起,“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大乌龟才没消掉的?”

    冯氏恨不得又想给她一巴掌:“动动你的脑子!你显然被人算计了!”

    “不可能!”江予彤脱口道,满眼不信。

    其实冯氏也不信,但她不可能在下人面前下跪,更不可能做出方才江予彤做的那些蠢事。

    “今儿你父亲会请宫中太医来,届时叫他给你看一下,他是资历极老的太医了,见多识广,想必看得出来。”冯氏说道。

    江予彤犹豫道:“可是母亲,上回我脸上出现大乌龟,从宫里请的太医便没有看出来?还是,还是叫一个道人给治好的?”

    她想起那段喝尿、黑狗血洗脸的经历,忍不住呕了一声,眉头皱得死紧。

    “上次请的太医,资历不够老。”冯氏断言道。

    有了冯氏在身边,江予彤心中渐渐定下来。尤其冯氏与她一样,脸上都长起了大乌龟,更叫她不害怕了。

    不论如何,母亲那么厉害,一定会解决的。

    “咦,母亲,你这里怎么有黑色点点?”散了大半焦心的江予彤,倒有心情偷偷打量起冯氏掩在面纱下的脸,当看到冯氏下颌上的黑色点点时,不由问道。

    冯氏顿时一僵。她特意穿了高领长袖的衣裳,便是为了遮掩。可是下颌处是遮掩不住的,没料到叫江予彤看了出来。一时有些气怒,瞪了她一眼:“进屋去!”

    “哦。”江予彤见她不说,也不问了。她见冯氏比她脸上的东西还要多,心里反而轻松了,“母亲,一会儿太医来了,先叫他给我看。”

    冯氏点点头:“那是自然。”

    别说江絮中的毒只会毁了她的脸,便是要命的剧毒,也得排在她们母女后面。

    想到这里,冯氏又有些纳闷。她弄的那副药,专门用在女子身上的,名字就叫朱颜改,是极难寻的秘药,只要服下一点,脸上便会出现枯枝般的纹理,密密麻麻长满脸上。可是,江絮的脸上仍是白生生的,却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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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文写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明天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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